第4章 夜客与药引

　　盐窝子的夜，并不安宁。山风穿过坳口，呜咽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远处熬盐的工棚里，火光彻夜不熄，映得那些忙碌的人影如同鬼魅。

　　豫王爷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马三和徐师爷白日里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借他的名头联络南方？他何尝不知这是与虎谋皮？那些督抚，哪个不是拥兵自重、首鼠两端的主？事若不成，他便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前朝余孽”；事若成了……他爱新觉罗氏，难道真能靠这些军阀，从那姓袁的手里夺回江山？恐怕到头来，也不过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隔壁房间，云中君与明镜法师对坐无言。桌上油灯如豆，映着两张凝重的面孔。

　　“道长，你看这马三……”明镜法师捻着佛珠，低声道。

　　云中君目光幽深：“其志不在小。所谓联络南方，怕是虚晃一枪。他背后，另有其人。”

　　“那京城来的‘贵人’？”

　　云中君微微颔首：“王爷如今是块烫手的山芋，也是一块难得的招牌。各方势力，都想攥在手里。只是不知，这马三背后站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

　　正说着，窗外极轻地“嗒”了一声，似是小石子落在木板上的声响。

　　云中君与明镜法师对视一眼，悄然无声地移至窗边，将窗纸润湿，戳开一个小孔。只见楼下阴影里，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纤细身影，正与白日里见过的那徐师爷低声交谈。那身影虽包裹得严实，但行动间隐约带着几分女子的姿态。

　　“……东西带来了？”是徐师爷的声音，压得极低。

　　那黑衣人递过一个小巧的锦囊。“主人吩咐，此物务必让那老道用在王爷女眷的药中。”

　　徐师爷接过，掂了掂，揣入怀中：“放心。只是……主人为何非要如此？控制几个病弱女流，有何大用？”

　　黑衣人冷笑一声：“王爷心志坚定，不好拿捏。但他重情，尤其对那病重的七福晋。控制了她们，便是掐住了王爷的命脉。届时，不怕他不乖乖听从安排，交出那东西……”

　　“那东西？”徐师爷疑惑。

　　“这不是你该问的！”黑衣人语气转厉，“做好你的事。主人不会亏待你和马三。”说罢，身形一晃，便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中。

　　徐师爷在原地站了片刻，左右看看，也匆匆离去。

　　窗内，云中君与明镜法师脸色凝重。果然！对方不仅要利用王爷，更是要下黑手控制！

　　“那锦囊中之物，定非善类。”明镜法师沉声道。

　　云中君眼中寒光一闪：“且看他如何动作。”

　　次日清晨，徐师爷便一脸殷勤地来到木楼，手里还提着几包药材。“王爷，仙长，小的昨夜想起，库房里还存着些上好的老山参和灵芝，最是补气培元，对福晋、格格们的病症或有裨益，特送来给仙长斟酌入药。”

　　云中君不动声色地接过，打开药包，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着，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那几味主药确实不错，但在那山参的缝隙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异香，与他昨夜在窗外闻到的、那黑衣人身上残留的些许气息，同出一源！

　　“徐师爷有心了。”云中君面色如常，将药材收起，“此物正合用，贫道稍后便为福晋配药。”

　　徐师爷脸上笑容更盛，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仙长但有需要，尽管吩咐！”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告辞。

　　徐师爷一走，云中君立刻将那些药材摊开，小心翼翼地用银簪拨开那支品相最好的老山参。果然，在参体的褶皱深处，嵌着几粒比米粒还小、颜色与参体几乎无异的暗红色丸药，那甜腻异香正是由此发出。

　　“好歹毒的心思！”明镜法师看了一眼，便双掌合十，“此物名为‘牵机引’，性极阴诡，少量服用，能令人精神短暂振奋，似有好转，但会渐生依赖，日久则心智迷失，任人摆布！竟想用在此等病弱妇人身上！”

　　云中君指尖捻起一粒，放在鼻下细闻，冷然道：“分量算计得极准，混入我这‘清灵化煞汤’中，药性相激，更难察觉。若非昨夜……”他看了一眼明镜法师。

　　“王爷那边……”明镜法师沉吟。

　　“暂且不宜告知。”云中君摇头，“王爷心绪已乱，得知此事，恐打草惊蛇。你我心中有数即可。”

　　他取来瓦罐，依旧如法炮制，用那“星纹钢”胚子的金气融入清水，熬煮米粥。但在投入那支被动过手脚的老山参时，他指尖微动，以内力悄然震碎了那几粒“牵机引”，使其药性在至阳金气与滚烫粥水中化为无形。随后，他又另取了自己携带的、品相稍次但干净无害的参须投入。

　　粥成，药气氤氲。七福晋等人服下后，气色依旧只是略有缓和，并未出现那“立竿见影”的异常振奋。

　　徐师爷下午又来探问，见女眷们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嘴上却道：“仙长妙手，福晋的气色看着好多了。”

　　云中君淡淡道：“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徐师爷讪讪而去。

　　陈继祖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他虽然不懂那些高深的医术和阴谋，但他看得懂云中君和明镜法师凝重的神色，看得懂徐师爷那假笑下的算计。他越发觉得，背上那包裹里的星纹钢胚子，像个灼人的火炭。

　　夜里，他找到在盐井旁僻静处打坐的云中君，低声道：“仙长，这地方……不能久待。”

　　云中君睁开眼，看着他：“你看出来了？”

　　陈继祖点头：“他们没安好心。王爷……王爷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云中君望着坳中闪烁的灯火，叹了口气：“潜流汹涌，身不由己。如今我们如同陷在泥沼，贸然动弹，只会陷得更深。需得等一个契机，或者……造一个契机。”

　　“契机？”陈继祖不解。

　　云中君目光落在他背上的包裹上，意有所指：“雷居士留下的，不只是块钢。有些东西，比刀剑更有力。”

　　陈继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蓝布包裹，冰凉的钢胚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

　　就在这时，坳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赵北山的呵斥声和一阵陌生的、带着异域口音的吵嚷。

　　又有人来了！而且，听起来不像是中原人！

　　云中君霍然起身：“走，去看看。”

　　陈继祖紧随其后，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盐窝子的水，是越搅越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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