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昏迷的呓语

　　黑暗，潮湿，散发铁锈跟腐烂污泥混合的恶臭。

　　是叶晚对身处环境的全部感知。

　　唯一的光源，她战术手电那道窄窄的光柱，在布满粘腻苔藓的弧形管道壁上来回晃动。水滴从管道顶部渗下，滴答，滴答，声音在死寂中被放大，敲得人心烦意乱。

　　左肩疼得像有把钝刀在骨头缝里搅，顾不上。

　　光柱下，陆寻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他背后作战服已烂成一团，和血肉模糊伤口粘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幅被野兽啃噬过的抽象画。

　　叶晚跪他身边，用一把缴获来的匕首，小心翼翼割开那些布料。每一下，都带起陆寻身体无意识抽搐。

　　动作很稳，手指却没有一丝温度。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爆炸前，陆寻转身用后背护她那幕，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反复播放。那堵血肉之墙替她挡下一切，灼热、冲击波、还有无数高速飞溅金属破片。

　　可紧接着，画面又会跳到他之前那副样子。

　　冰冷的眼神，精准到非人计算，还有那种将杀戮当程序执行的、毛骨悚然的效率。

　　救她的是陆寻。

　　可战斗的，又是谁？

　　“妈的……”叶晚低声咒骂，不知骂敌人，还是骂这操蛋局面。

　　从急救包里翻出最后一包止血粉，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倒上去。又用绷带一圈圈将他整个胸背部紧紧缠住，手法粗暴但有效。

　　做完这一切，几乎虚脱，靠背后湿滑的管道壁坐下，大口喘息。

　　手电光照在陆寻脸上。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眉头紧锁，即使昏迷中也像在承受巨大痛苦。

　　伸出手，探了探额头。

　　滚烫。

　　高烧。重伤加上肮脏环境引发感染，最要命组合。

　　叶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鬼地方，没抗生素，没干净的水，高烧足以要他的命。

　　时间在令人窒息安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阵含糊呢喃。

　　叶晚猛地睁开眼，将光束对准陆寻。

　　还在昏迷，嘴唇却在微微翕动，发出破碎音节。

　　“不……我不是……”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疲惫和抗拒，像一个溺水者在做最后挣扎。

　　叶晚凑近了些，屏住呼吸。

　　“我……是陆寻……”

　　那几个字，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

　　叶晚紧绷神经奇迹般松弛了一瞬。是陆寻，是他自己意识在抗争。他还这里，没被那个怪物吞噬。

　　甚至想笑一下，眼眶却先一步泛起酸涩。

　　然而，下一秒，陆寻的呓语变了。

　　他眉头舒展开，脸上痛苦表情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空白平静。他声音也变了，不再挣扎，不再痛苦，变得平板，没丝毫起伏，像一台机器在播报数据。

　　“……数据流……异常波动……启动纠错协议……”

　　叶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就是不久前，档案室里，那个冷静计算弹道和死亡率的“他”的声音。

　　“错误模块……必须清除……”

　　冰冷词句从陆寻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锤，狠狠砸在叶晚刚刚升起一丝暖意信任上，砸得它寸寸碎裂。

　　僵在原地，浑身发冷，连手电都忘了移动。光柱就那么直直打在陆寻脸上，照亮他那张平静得可怕睡脸。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两种声音开始交替出现。

　　“……放开我……滚出去……”是陆寻痛苦嘶吼。

　　“……认知覆盖……执行中……进度百分之七十三……”是“基石”冰冷报告。

　　“我叫陆寻！！”

　　“威胁单位锁定……清除……”

　　这些矛盾到撕裂呓语，这条幽暗地下管道里回荡。

　　像一个人的身体里，囚禁着两个截然不同灵魂，正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战争。一个在绝望证明自己存在，另一个则在冷酷执行着清除“病毒”指令。

　　叶晚呆呆听着，感觉自己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越收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想起了陆寻之前种种反常，想起他失控闪回，想起他在战斗中非人表现。

　　原来那不是PTSD，也不是什么应激反应。

　　那是一场真实，在他体内发生的……夺舍。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用身体为她挡住死亡，可此刻，他说出每一个冰冷字眼，都在将她推入更深恐惧深渊。

　　最终，呓语停止了。

　　陆寻的呼吸变得平稳，脸上表情也恢复了昏迷中该有松弛。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神仙打架，只是一场幻觉。

　　管道里，只剩下水滴声音。

　　滴答。

　　滴答。

　　叶晚缓缓，一点点向后挪动身体，拉开了自己与陆寻之间距离。

　　她看着这个用生命保护了她同伴，看着这个沉睡男人，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一股无法抑制寒意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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