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启程之前

　　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像一把被高速压缩的弹簧，在濒临极限的疯狂反弹中，倏忽走到了尽头。

　　安全屋里安静得可怕。

　　这间小小的白色盒子，已经彻底变成了叶晚的个人秀场。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蜂后，以那台便携终端为核心，构筑起一个由数据流和防御协议组成的、无形的巢穴。

　　空气里弥漫着设备过载后特有的、淡淡的臭氧味，混杂着她身上那股永远也洗不掉的、混合了硝烟和冷冽气息的味道。

　　陆寻靠在床头，感觉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古董，一个摆在战地指挥室里、除了能喘气之外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吉祥物。

　　他看着叶晚的背影。

　　那个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但陆寻能看到，在她那件黑色的战术背心下，她的肩胛骨轮廓比以前更清晰了，像两只收拢的、疲惫的蝶翼。

　　这几天，她睡过觉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陆寻掐灭了。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终端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

　　【00:03:00】

　　三分钟。

　　陆寻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像是要把他的肺冻住。他拖着这具被掏空了的、破破烂烂的身体，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桌边。

　　他从自己那条同样破烂的作战裤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

　　一把黄铜钥匙，上面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属于一家他从未踏足过的旧书店的。

　　还有一小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皱巴巴的现金，面值不大，加起来可能刚好够在这座昂贵的城市里，吃一顿不那么寒酸的散伙饭。

　　他就这样，把这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叶晚正在飞速敲击的键盘旁边。

　　钥匙和桌面碰撞，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叶晚的手指，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但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目。她的视线依旧死死地锁在屏幕上，仿佛那上面闪烁的数据流，比身边这个即将要去送死的人的全部身家，要重要一万倍。

　　“我这人，没什么遗产，就这点东西了。”陆寻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他 c? g?ng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像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钥匙是那家书店的，租金我好像还预付了一年。你要是哪天打累了，就去那儿躲躲，看看书，晒晒太阳，也挺好。”

　　“钱不多，算是我的份子钱。万一我回不来，你哪天要是心血来潮想结婚了，就拿去买个最贵的冰淇淋，算我请的。别买酒，那玩意儿伤身。”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在交代后事的老头子。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最怂的话。

　　但也是最真诚的。

　　叶晚依旧没有回头。

　　屏幕上，红色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最后一分钟。

　　【00:00:59】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寻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准备收回自己这番显得有些多余的“临终遗言”。

　　就在这时，叶晚终于动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将那把沾着血的钥匙，和那叠皱巴巴的现金，拿了起来，放进了自己战术背心最贴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平得像一条被拉到极限的直线，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段来自系统深处的、冰冷的指令。

　　“我会盯着你的生命体征。”

　　“如果有问题，我会强制把你拉回来。”

　　没有“保重”，没有“小心”，甚至没有一句“我等你”。

　　只有一句冷冰冰的、不容置疑的陈述。

　　这很叶晚。

　　但陆寻却笑了。

　　他那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在冰海里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托了一下，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下沉。

　　这就够了。

　　【00:00:10】

　　【00:00:09】

　　……

　　“躺好。”叶晚终于转过身，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造型精密的头戴式神经接口设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寻顺从地躺回到床上，像一个即将被送上手术台的病人。

　　叶晚俯下身，将那些冰凉的电极片，一片片地、精准地贴在他的太阳穴和后颈。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陆寻能闻到她发丝间那股淡淡的、属于硝烟的味道，能看到她因为极度疲惫而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他微微抬起头，就能吻上她那双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但他没有动。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00:00:03】

　　“把这个，含在舌下。”叶晚将那片薄如蝉翼的生物电极片递给他。

　　这是她的第三道保险。

　　是她的手，是她的声音，是她用来将他从深渊中拽回来的……最后那根缰绳。

　　【00:00:02】

　　陆寻照做了。

　　冰凉的电极片贴上舌下最敏感的神经，一股微弱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00:00:01】

　　“准备好了吗？”叶晚问，这是她今晚唯一一句带有问号的话。

　　“早就烦了。”陆寻闭上眼，扯出了一个虚弱但释然的笑容，“开席吧。”

　　【00:00:00】

　　叶晚按下了启动按钮。

　　世界，在瞬间，被一片纯粹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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