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数据幽灵

　　据点医疗室内，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与未散的血腥气混合，发酵成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属于战场后方的特殊味道。终端屏幕幽蓝的光，像一块冰冷的寒冰，映在陈默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眸色沉凝如夜，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那飞速滚动的数据流，捕捉任何一丝可能潜藏的危险。

　　苏清雪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苍白，唇瓣紧紧抿着，泄露出她内在的紧绷。唯有交叠在薄被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暴露了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

　　“标记为‘Greetings’的数据包，外层伪装解除，解密算法正在运行……”林薇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更添了几分紧张，“内部结构……异常干净，指挥官。只有一个独立的高压缩全息影像文件，没有附加任何追踪代码或逻辑炸弹。”

　　太干净了。顺利得令人心悸。这反常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刺耳的警报。陈默的指尖在金属操作台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哒哒声，那是他大脑在极限分析和推演时的外在表现。

　　“播放。”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命令下达，房间中央的光线开始扭曲、汇聚，一个清晰的男人轮廓缓缓成型——深色的、熨帖的中山装，熟悉的、带着些许书卷气与疲惫的温和笑容。

　　是苏远山。苏清雪已逝多年的父亲。

　　苏清雪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瞳孔在瞬间放大，又急剧收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狠狠拉扯，一只苍白的手甚至无意识地伸了出去，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想要穿透这虚幻的光影，再次感受那记忆深处早已冷却的温暖。

　　“爸爸……”一声极轻的、带着破碎气音的呢喃从她唇间逸出，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失去了控制，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痛与最沉的思念，是支撑她走过两世冰霜、在豪门倾轧和商海沉浮中挣扎求存的微弱火光，是她所有坚强外壳下，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影像中的苏远山开口了，声音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滑和失真感，但那刻意模仿的、记忆中慈爱而略带担忧的语调，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苏清雪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小雪，”影像中的“父亲”微微叹息，那声叹息的弧度都与苏清雪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如果你看到这段留言，说明你已经走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接触到了那些……本不该由你承担的秘密，苦了你了。”

　　他微微停顿，眼神（哪怕是虚拟的）充满了“父亲”的怜惜与无奈。

　　“我知道你一直在追寻真相，想知道‘QT-01’的始末，想知道……爸爸当年为什么会不告而别，留下你一个人。”影像中的“苏远山”抬起手，一个清晰的经纬度坐标，伴随着一处偏远临海悬崖的简短地貌描述，浮现在他掌心上方，“去那里，小雪。避开所有人，独自前来。那里有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也是所有谜题最终的答案，是关于我们苏家，也是关于你身上……特殊之处的真相。记住，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约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就在苏清雪泪眼朦胧，几乎要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情中时，她恍惚间似乎看到，影像中“父亲”那经过处理的、略显僵硬的嘴角，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极其微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那绝不属于她记忆中风趣温文的父亲，那更像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猎手，看到精心伪装的陷阱终于诱使猎物踏入时，程序化的、冰冷的得意。

　　光影在她捕捉到那丝异样前消散了，医疗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

　　苏清雪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空气，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巨大的悲伤与失而复得的渺茫希望在她胸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碎、吞没。

　　“清雪。”

　　陈默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金属丝，试图将她从情绪的漩涡边缘拉回。她没有反应，仿佛灵魂都随着那消散的影像一同被抽离。

　　“苏清雪！”他加重语气，一步跨到她床前，双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按住她微颤的肩，指尖的温度甚至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递了一丝坚定，强迫她抬起迷蒙的泪眼，对上自己那双深邃如寒潭、锐利如刀锋的眼睛，“看着我！清醒一点！那是假的！是K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茫然地看着他，眼神没有焦距。

　　“那个坐标！”陈默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带着斩钉截铁的笃定，狠狠凿进她的意识，“是你我前世殒命之地！是悬崖，是车祸，是我们一切终结的开始！我绝不会记错！”

　　冰冷的雨水、刺耳的刹车声、失控翻滚的车辆、身体冲破护栏坠向漆黑海面的失重感……前世的死亡画面，带着所有感官的尖锐痛楚，碎片般狠狠砸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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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留下的坐标……竟是她和陈默前世的葬身之处？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刚刚因为父亲影像而升起的、那一点关于父爱和真相的微弱火苗，被陈默这残酷而真实的指认彻底碾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被无情利用、被肆意亵渎情感的滔天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掏空的绝望。

　　“K……！”她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淬毒般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他不仅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更将她内心最脆弱、最私密的角落血淋淋地挖出，放在脚下肆意践踏、玩弄。那声“小雪”，那句“父女约定”，每一个字，每一个语调，都是精心淬炼的毒药，只为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刺穿她所有的心防，引诱她走向万劫不复。

　　陈默紧盯着她眼中情绪的剧烈变幻，从悲恸欲绝到震惊骇然，再到最终凝结成冰封般的决绝与杀意，知道她已经从陷阱的边缘挣扎了出来。他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力道放缓，语气却依旧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他算准了你会因你父亲而动摇。但那里等待你的，绝不是什么礼物或真相，只有为你我，不，主要是为你，精心准备好的坟墓和终结。”

　　苏清雪闭上眼，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痛苦和软弱都挤压出去。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虽仍有未干的红痕，但所有属于“女儿苏清雪”的脆弱情绪已被强行剥离、压制，只剩下属于“战士苏清雪”的、冰封般的冷静和锐利。“我明白。”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沙哑，却异常坚定，如同淬火后的钢。

　　就在这时——

　　“指挥官！”林薇短促而尖锐的惊呼声通过通讯器炸响，带着明显的慌乱，“数据包启动自毁程序！同时……同时触发了多重加密的反向追踪协议！信号强度极高！我们……我们被锁定了！位置信息正在被实时发送！”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呜——！！！”

　　凄厉至极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整个据点短暂的宁静，红色的警示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将医疗室内每一张凝重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忽明忽暗！走廊外，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能量武器猛烈轰击外部防御工事发出的沉闷爆响、以及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一步步逼近的沉重鼓点，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反应真快。”陈默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早已准备好迎接风暴的厉色与嘲讽，“看来这份‘亲切问候’，还附带了精准的上门清除服务。周锐，启动最高等级应急防御预案！林薇，全力干扰追踪信号源，能拖一秒是一秒！清雪，你的身体，还能行动吗？”

　　苏清雪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个刚刚重伤未愈的人，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可以！”她抬眸看向陈默，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瞬间交汇，无需任何言语，同仇敌忾的默契与并肩死战的决心，在硝烟弥漫的前一刻已然坚不可摧地达成。

　　这间小小的医疗室，在几秒钟内就转变为一个高效运转的微型指挥中心。命令被清晰、迅速地执行，非战斗人员在外围队员的掩护下开始有序撤离，战斗人员则迅速占据关键防御节点。陈默抓起手边一件备用的黑色作战外套扔给苏清雪，自己则快速而熟练地检查着随身携带的武器和装备。

　　外面的交火声在短暂的激烈对射后，骤然升级！更加沉重、更具毁灭性的爆炸声接连传来，每一次巨响都伴随着据点结构的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灰尘和细小碎块簌簌落下。

　　“他想激怒我们，打乱我们的阵脚，逼我们在这个绝佳的埋伏圈里与他决战，或者……仓皇失措地立刻前往那个他精心布置的终极陷阱坐标。”陈默的大脑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依旧飞速运转，冷静地剖析着K的恶毒意图。

　　“他不会得逞。”苏清雪已经利落地穿好外套，将每一颗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好，仿佛这个动作能将所有残存的软弱和情绪也一并牢牢封锁。她快步走到主控终端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调出据点完整的结构图和预设的逃生路线，“主体防御体系能量读数下降百分之四十，最多还能支撑十二分钟。足够核心人员从第三条，也是最隐蔽的应急通道撤离。出口在三个街区外的‘信风’废弃物流中心三号仓库，那里有我们预设的备用车辆、武器和全新的身份标识。”

　　她的冷静、条理和在巨大压力下依旧清晰的思路，让陈默心中微动。她的坚韧与力量，似乎永远能超乎他最严峻的估计。

　　“好。就按你说的路线。”陈默当即立断，声音透过愈发嘈杂的背景音依旧清晰，“林薇，执行最终数据清除协议，设置‘蜂巢’逻辑炸弹。周锐，带领第二、第三小组交替掩护，确保撤离通道畅通。我们，”他看了一眼苏清雪，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明的信任，“负责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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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命令如山，据点内瞬间进入一种极度紧张却又秩序井然的战斗状态。在共同且强大的敌人面前，这个由陈默一手打造、历经磨砺的团队，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凝聚力。

　　陈默和苏清雪最后一批撤出医疗室，并肩站在那扇连接着走廊与外部炼狱的金属门前。门外，火光将弥漫的烟尘染成暗红色，刺鼻的硝烟味和能量过载的焦糊味几乎令人窒息。

　　“那个坐标，”苏清雪忽然低声开口，目光锐利如淬毒的刀锋，仿佛已穿透了眼前的重重阻隔与火光，牢牢钉在了遥远海岸那座象征着死亡与阴谋的悬崖之上，“我们迟早要去。必须去。”

　　“我知道。”陈默同样目视着前方翻涌的火光与黑暗，声音沉稳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他为我们选定的时间，更不是以这种被他牵着鼻子、狼狈逃窜的方式去。”

　　他猛地侧过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写满坚毅的侧脸，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跨越了生死时空的沉重承诺，如同最深刻的烙印：

　　“等我们准备好，积蓄够力量，那里将不再是我们的坟墓，而是他K的葬身之地，是‘方舟计划’的终结之所！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无论那真相有多么残酷，无论要面对什么，我们一起揭开，一起承担。”

　　苏清雪没有回头，但紧绷而冰冷的下颌线条，却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柔和了些许。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轻从喉间溢出一个短促而坚定的音节：“嗯。”同时，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微型高爆能量干扰器，再次用力攥紧，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走！”

　　陈默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更加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硝烟瞬间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吞噬。他没有丝毫迟疑，在爆炸溅起的碎屑如雨点般落下时，一把紧紧抓住苏清雪的手腕，带着她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门外那片交织着火光、黑暗与死亡阴影的通道。

　　在他们身后，据点核心能源区域的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天地的巨大爆炸声！汹涌的火光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瞬间冲垮了最后的防御，将他们曾经短暂停留、谋划、挣扎过的空间，彻底吞噬、湮灭在无尽的烈焰与废墟之中。

　　陈默在冲入通道拐角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冲天的火海，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渊。

　　K越是如此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要把他们引向那个代表着他与苏清雪前世死亡宿命的坐标，就越从反面证明——那里，一定藏着某个能威胁到“方舟计划”、甚至能彻底反制乃至摧毁K乃至其背后深渊财团的关键之物！

　　这把一直悬于他们头顶，时刻威胁着他们生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不仅要亲手收下，更要将其淬炼、调转锋芒，成为最终刺穿深渊心脏的、最致命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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