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送外卖

　　培训结束，终于到了正式上岗接单的日子。晨光熹微中，季知棠将一份写满地址的清单郑重地交到元宝和满仓手中。

　　根据前几日的预订统计，午餐时段共有三十四份外卖订单，白纸黑字，分量不轻。

　　其中，县衙需求量最大，整整十二份，想必是公务繁忙的胥吏和衙役们图个方便；县学紧随其后，有十份，莘莘学子们也对这新鲜吃食充满好奇；李氏族学订了五份；还有七份散单来自附近几条街巷的住户。

　　晚餐时段则有二十三份，县衙十份，县学五份，其他散单八份。

　　季知棠仔细为他们算了一笔账：如果两人顺利完成全天的送餐任务，总计五十七份，每成功送达并收回一个完好餐盒可得三文钱，那么每人大约能分到八十五文钱的工钱。

　　而他们的实际工作时间加起来只有六个小时（午市三小时、晚市三小时）。

　　在南宋鄞县这样的小城，一个普通手工业者或店铺伙计，日薪大约在几十到一百文之间，但往往需要从早忙到晚，工作八到十个小时甚至更久，极其辛苦。

　　相比之下，送外卖的收入虽然略低，但工作时间集中且短促，强度相对可控，风吹日晒固然有，但行动自由，对于元宝和满仓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无需投入大量本钱，仅凭脚力与诚信便能赚取这份工钱，已是一份相当不错的美差。

　　首单配送就遇到了个小挑战。订单上写着“甜水巷深处榕树下张家”。这地址描述得颇为模糊，甜水巷虽不算长，但岔路多，门户相似，且栽种榕树的并非独此一家，很容易找错。

　　元宝接过单子，咧嘴一笑：“掌柜的放心，包在我身上！”他拉着满仓，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就出了门。

　　甜水巷如其名，巷口确有一口甜水井，几级青石板台阶被磨得光滑。但越往里走，岔路越多，窄窄的巷道纵横交错，晾衣的竹竿横七竖八，孩童嬉闹着穿梭其间。

　　两人连着问了两个匆匆走过的妇人，都摇头说不清“榕树下张家”具体是哪家。

　　满仓有些着急，额头冒汗：“这…这可咋办？送晚了，饭菜凉了……”

　　元宝却不见慌乱，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迅速观察着环境。巷子中段一处略微宽敞的拐角，有位头发花白、穿着干净葛布衣衫的老奶奶正坐在自家门墩上眯着眼晒太阳，手里慢悠悠地择着青菜。

　　元宝整了整头上季家统一配发的青色头巾，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讨喜又不惹厌的笑容，快步上前，隔着几步远便停下，声音清亮又礼貌地开口：“婆婆安好！打扰您老人家歇息了，跟您打听个事儿成吗？”

　　老奶奶闻声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他。

　　元宝继续道：“我们是‘季家速食店’的伙计，受客人所托，送餐到‘甜水巷深处榕树下张家’。您老见识多，人面熟，可知这巷子里，哪家的榕树下张家又大概是哪一户？”

　　他这话问得巧，不仅说明了来意，还顺带捧了老奶奶一句。

　　老奶奶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显然对元宝的礼貌和机灵很受用。

　　她放下手中的菜，伸出手指指向巷子更深处的一条分支：“喏，往那头走，走到头，左手边，有棵老榕树，独独一棵，枝桠伸得老远，夏天我们都爱在底下乘凉。就是张木匠家，他家门槛有点高，好认。”

　　“多谢婆婆！您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您老歇着！”元宝嘴甜地道谢，还不忘补一句，“我们家食铺新开张，饭菜实惠干净，婆婆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让街坊带个话，我们一准给您送到！”

　　老奶奶笑呵呵地点头。

　　按照指引，两人很快找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树下的院落里隐约传来刨木花的声音。敲门确认后，开门的正是张木匠的媳妇，她见到餐盒，颇有些惊喜：“哟，这么快就送到了？我还想着这地址写得不清楚，你们得找一阵子呢！”

　　元宝笑着应答：“应该的，您家的饭菜还热乎着，您趁热用。”

　　首战告捷，而且处理得如此圆滑周到，跟在后面的满仓心里暗暗佩服又松了口气。季知棠在店门口远远看着两人提着空食盒、有说有笑返回的身影，心中稍安，转身忙活店里的事务去了。

　　一天的配送总体还算顺利，虽然期间少不了爬坡上坎、穿梭街巷的辛苦，也遇到了几个挑剔的客人多问了几句，但总算在午市和晚市的高峰期内，将所有饭菜准时送达。

　　傍晚，所有餐盒都收了回来，清洗干净后码放得整整齐齐。元宝和满仓累得满头大汗，衣衫后背都浸出了深色的汗渍，但脸上都带着完成任务的兴奋与成就感。

　　但下午送餐时，其中一份是送给住在城西的赵勇家的张敏。张敏对送餐速度和餐盒良好的保温性非常满意，尤其是吃到嘴里的红烧肉还烫嘴，一高兴，便额外塞给了负责交接的元宝两文钱，笑着说：“小哥跑腿辛苦，天热，买碗凉水喝解解渴。”

　　这是元宝和满仓第一次收到“打赏”，两文钱虽不多，却在他们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回店的路上，元宝捏着那两枚温热的铜钱，心思活络起来。他下意识觉得这是顾客直接给的，不算偷不算抢，是自己“有本事”挣来的外快，甚至闪过瞒下这笔小费的念头。

　　但几乎同时，上次培训时季知棠严厉的话语——“这不是一文钱的事，这是诚信！”——和他自己红着脸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踌躇了，脸上的兴奋淡去，变得有些纠结。

　　满仓看到了那两文钱，也是先是跟着高兴，随即也想起了店规，脸上露出担忧：“元宝，这…这钱…东家说过…”

　　“我知道！”元宝有些烦躁地打断他，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把两文钱紧紧攥在手心，“行了，别嘟囔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回到店里，元宝主动走上前，虽然脸上还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摊开手心，将那两枚额外的铜钱递到季知棠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掌柜的…这是下午送赵勇家时，他家娘子给的…说是赏给我们买水喝…我…我们拿回来了。”

　　季知棠看着那两枚铜钱，又看看元宝脸上那混合着不舍、忐忑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再瞥一眼旁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满仓，瞬间明白了。她心中不由一暖，继而涌上一股欣慰。

　　她伸手接过那两文钱，然后在元宝和满仓惊讶的目光中，又将钱分别放回他们一人手里一枚。

　　“顾客若是对你们的服务格外满意，自愿给予一些额外的打赏，这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用汗水和周到服务换来的。我说过，我不会干涉，更不会克扣。这钱，既然是赏给你们买水喝的，那便理应是你们的。”

　　她语气转而更加严肃认真：“但是，你们能主动交公、说明情况，这个行为，比这两文钱本身更可贵。这证明了你们的诚实和可靠。我要的就是这个！以后凡是顾客额外给予的打赏，都归你们自己所有，但必须在回店报账时明确告知于我，登记在册，要拿，就得光明正大地拿。”

　　接着，她就此机会，完善了奖惩机制：“不仅如此，我会据此建立一个更详细的章程：若一周内无任何客户投诉，且送餐总数每达到五十单，店里额外奖励你们每人十文钱，这叫‘全勤奖’和‘效率奖’。但若出现因个人原因导致的菜品洒漏、送错餐食、态度恶劣等情况，视情节轻重，扣除当次送餐报酬的一半乃至全部，并需照价赔偿店铺损失。你们觉得如何？”

　　峰回路转，不仅主动上交小费未受责备反而得到肯定和鼓励，还听到了如此公平又诱人的奖励承诺！元宝和满仓顿时喜出望外，心中那点忐忑纠结瞬间化为乌有，剩下的满是感激、踏实和熊熊的干劲。

　　元宝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拍着胸脯保证：“东家！您仁义！没话说！以后我元宝要是再藏藏掖掖，就对不起您这份信任！”满仓也用力点头，憨厚的脸上满是认真和激动：“嗯！东家，我…我们都记住了！一定好好干，对得起您和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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