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周宅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季知棠便带着季知舟，拎着从桃源镇带来的几样山货干菇，以及一小罐她昨夜熬好的、用新鲜桃子制成的桃酱，来到了绿柳巷。

　　周宅比季知棠想象的要朴素许多。青砖门楼并不气派，甚至有些岁月的痕迹，与周彦辰一县县尉的身份似乎不太相称。

　　叩响门环，一位须发花白、穿着干净旧布衫的老仆开了门，听闻是找自家郎君，便客气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踏入宅门，内里却别有洞天。院子不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

　　几块形态奇异的湖石错落摆放，围出一个小小的池塘，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然游动。墙角种着翠竹和芭蕉，绿意盎然，显得清幽而宁静，与门外街市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老仆将姐弟二人引入正厅。厅内陈设简单，一桌数椅，一架书橱，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笔力遒劲，除此之外并无多余装饰，却处处透着一种文人的清雅和克制。

　　刚落座不久，脚步声便从廊下传来。周彦辰穿着一身家常的青色直裰走了进来，身形挺拔，面容依旧清冷，但或许是居家之故，眉宇间少了几分衙门的肃杀，多了些许平和。

　　“季娘子，季小郎君。”他目光在姐弟二人身上掠过，季知棠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襦裙，清新俏丽；季知舟则是一身干净的青布学子衫，沉稳持重。

　　两人容貌确有几分相似，皆不俗。他微微颔首，“来得倒早。”

　　季知棠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敢耽误周大人办公，便早些过来。一点桃源镇的土产，还有自家熬的桃酱，不成敬意。”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伺候的老仆。

　　周彦辰目光扫过那罐色泽莹润的桃酱，道了声“费心”，便示意他们坐下。他看向季知舟，语气平稳：“可用过早饭了？”

　　季知棠不愿过多叨扰，忙欠身答道：“回大人，我们用过了才来的。”她答得自然，仿佛确有其事。

　　周彦辰闻言，目光在她脸上极快地扫过，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能洞察细微。他并未立刻接话，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语气平淡地开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既来了，便再用些茶点。”

　　他不待季知棠再次推辞，便转向老仆，吩咐道：“去取些点心来。”他略一沉吟，特意补充了一句，“要云酥坊的。”

　　老仆应声退下。不多时，一位穿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约莫五十多岁的嬷嬷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几碟精巧的点心和一壶新沏的茶。

　　“郎君，点心来了。”嬷嬷声音温和，动作麻利地将点心和茶盏放在季知棠和季知舟手边的小几上。

　　她目光落在季知棠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笑着道：“这是县城云酥坊最有名的几样点心，小娘子尝尝。这玫瑰酥是他们家的招牌，姑娘家们都爱吃。”

　　她又对周彦辰道，“老夫人听说有客，特意让老奴过来伺候。小武那孩子毛手毛脚的，怕冲撞了客人。”

　　周彦辰闻言，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有劳孔嬷嬷了。”

　　孔嬷嬷笑着退到一旁，目光却未完全离开季知棠。

　　季知棠道了谢，看向那碟所谓的“招牌”玫瑰酥。

　　点心做得确实精致，酥皮层层叠叠，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做出花瓣的纹理，中心一点深红，宛如盛放的玫瑰。她拿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酥皮入口即化，内馅是浓郁的玫瑰酱，甜腻的花香和蜂蜜味瞬间充斥口腔。

　　好吃是好吃，但……对于口味更偏向清淡自然的季知棠来说，有些过甜了。她不动声色地又吃了小半块，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下那腻人的甜味。

　　周彦辰见她用了点心，眉宇间那丝极淡的蹙痕方才悄然散去，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季知舟，切入今日的正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务式的简洁：“带来的试题，可曾一并携来了？”

　　季知舟立刻起身，从怀中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纸，恭敬地双手奉上：“学生已写完，请大人过目。”

　　周彦辰接过，展开细看。他先看的是字，微微点头：“字迹端正，骨架匀称，笔锋藏而不露，可见平日是下了苦功的。”

　　季知舟忙谦逊道：“大人过奖。家父留有几本帖，学生时常临摹，只是不得其法。”

　　“已然不错。”周彦辰淡淡道，继而看向文章内容。他看得仔细，厅内一时只闻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的鸟鸣。季知棠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周彦辰的表情，但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半晌，他放下纸张，看向季知舟，目光里带上一丝难得的赞赏：“经义扎实，理解透彻，可见根基牢靠。策论稍显稚嫩，视野略窄，但条理清晰，亦有几分自己的见解。以你年纪，未曾入县学受教，能写到如此程度，殊为不易。明年县试，只要正常发挥，取中童生当无大碍。”

　　季知舟闻言，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眼中闪过激动之色，深深一揖：“多谢大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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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彦辰抬手虚扶了一下，继续道：“县学入学考期已过。我可为你写一封荐书，推荐你去李氏族学附读。”

　　“李氏族学？”季知舟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季知棠好奇地看向弟弟。

　　季知舟立刻低声向她解释：“阿姐，鄞县除县学外，最好的便是这李氏族学。是由致仕的翰林学士李永李大人创办，虽名义上是族学，但也招收少量资质上佳的外姓学子。里面的先生多是李大人门下的举人、秀才，学问极好！李大人偶尔也会亲自授课！”

　　周彦辰补充道：“李大人治学严谨，族学风评极佳。虽主要是为李氏子弟延师，但对有才学的寒门子弟也颇为照拂。你去那里，于学业大有裨益。”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季知棠连忙起身，郑重道谢：“周大人大恩，我姐弟二人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周彦辰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扫过季知棠面前那碟吃了一些的玫瑰酥。他记得孔嬷嬷方才说“姑娘家们都爱吃”。他沉吟一瞬，扬声唤道：“小武。”

　　一个十七八岁、看着很是机灵的小厮应声跑进来：“郎君有何吩咐？”

　　“把这点心包起来，给季娘子带回去。”周彦辰指了指那碟玫瑰酥。

　　小武愣了一下，连忙应是，手脚麻利地去找油纸包。

　　季知棠也愣住了，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大人太客气了……”

　　“不必推辞，府上女眷或许喜欢。”周彦辰语气不容拒绝。

　　季知棠只好再次道谢，心里却泛起一丝嘀咕：莫非……周大人自己也觉得这点心太甜腻，所以才顺势都送给我们？

　　点心包好，姐弟二人再次道谢后便告辞离去。孔嬷嬷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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