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剑穗缠指与藏在药香里的温柔

　　卯时的剑庐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声响。林晚星站在阶下，手里攥着那瓶刻着“渊”字的药膏，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瓷瓶。晨雾依旧浓，却比昨日薄了些，隐约能看见廊下石凳上的人影——墨渊已经在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提剑走上前，声音比平日低了些：“上神。”

　　墨渊转过头，月白的练剑服在雾里泛着淡淡的光。他眼下有些青黑，想来昨夜并未安睡，但神色间瞧不出喜怒，只点了点头：“今日练‘挽星式’。”

　　他拿起竹剑，手腕轻旋，剑梢在雾中划出个圆润的弧，像是把四散的星光都拢进了轨迹里。“这式要‘收’，像收网捕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圈都在缩小范围，最后一击要准、要稳。”

　　林晚星依言起势，“碎星”剑在晨光里划出第一道弧线，却在收势时手腕一偏，剑刃险些脱手。她脸上一热，正想重来，就见墨渊的竹剑递了过来，轻轻搭在她的剑脊上。

　　“指尖太僵。”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晨雾的湿意，“想象剑穗上的珠子，你要让它跟着剑势转，而不是被剑拖着走。”

　　他的指尖再次覆上她的手背，比昨日更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似的。林晚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凉意，混杂着淡淡的药香——是司药师兄常给的驱寒药的味道。她不敢动，任由他带着自己一遍遍走剑式，直到“碎星”的剑穗真的能随着轨迹轻轻旋转，像串会跳舞的星子。

　　练到日头升高，雾散得差不多了，墨渊才收回手，指尖不经意间勾到她的剑穗，那枚系着的小银铃轻轻响了一声，清脆得像春雪融化。

　　“今日比昨日稳些。”他转过身，语气听不出波澜，“去吃早饭吧。”

　　食盒里是莲子粥，配着咸香的酱菜。林晚星看着墨渊一勺勺慢慢喝着，忽然发现他左手的指节处多了道新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还渗着血珠。

　　“上神，你的手……”她连忙拿出那瓶药膏，递过去时手有些抖。

　　墨渊的目光在药膏上停了停，没接，只淡淡道：“无妨，小伤。”

　　“会感染的。”林晚星坚持着，把药膏往他面前推了推，“司药师兄说，你的体质特殊，伤口不容易好。”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去，打开瓶盖，用指尖沾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伤口上。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自己，又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

　　林晚星看着他低头抹药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夜窗台上的药膏瓶，想起他藏在怒意里的担忧，心里像被晨露浸过的青草，又软又涩。她低下头，默默喝着粥，粥里的莲子煮得很烂，甜丝丝的，却没什么滋味。

　　午后，墨渊让她自己练剑，他则坐在廊下翻剑谱。林晚星练着“挽星式”，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他那边瞟——他翻书的动作很慢，偶尔会停下来咳嗽两声，咳完后脸色就更白些，却始终挺直着脊背，像株不肯弯腰的青松。

　　练到第三十遍时，她的剑穗忽然缠住了手腕，越挣缠得越紧。正手忙脚乱时，墨渊走了过来，弯腰帮她解开。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腕间，带着药膏的清凉，轻轻一挑，缠绕的穗子就松开了。

　　“心不静。”他看着她，眸色很深，“练剑时，眼里只能有剑。”

　　“对不起。”林晚星低下头。

　　“过来。”他转身往书房走，“我教你做剑穗。”

　　书房里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药味。墨渊从柜里取出一卷银丝，还有些细碎的宝石，放在案几上：“好的剑穗能帮你稳住重心，就像船的锚。你试试，按自己的心意编一个。”

　　林晚星拿起银丝，指尖有些抖。她从没做过针线活，笨手笨脚地穿来穿去，银丝总不听话，好几次戳到指尖。墨渊就在一旁看着，没催促，也没指点，只偶尔翻一页书，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编出个歪歪扭扭的穗子，上面的宝石东倒西歪，看着很是滑稽。她脸一红，想藏起来，却被墨渊拿了过去。

　　“第一次做成这样，不错了。”他端详着穗子，忽然拿起剪刀，剪掉多余的银丝，又把宝石重新排列了下，原本滑稽的穗子竟变得顺眼多了。他拿起一颗莹白的珠子，穿在最末端，“这个叫‘月魄珠’，能安神。”

　　他把改好的穗子递给她，指尖擦过她的掌心：“系在‘碎星’上试试。”

　　林晚星接过穗子，心里暖烘烘的。她仔细地系在剑柄上，试着挥了挥剑，月魄珠随着剑势轻轻晃动，发出柔和的光晕，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竟真的平静了下来。

　　“谢谢上神。”

　　墨渊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练剑，目光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柔和。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和她的影子挨得很近，像是在悄悄说着什么。

　　晚饭时，林晚星做了当归炖羊肉，汤里放了不少驱寒的药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墨渊喝了两碗，额角渗出点薄汗，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些。

　　“明日起，不用特意做药膳了。”他放下汤碗，“寒毒不是靠食疗就能好的，别白费力气。”

　　林晚星握着汤勺的手紧了紧：“不费力气。”

　　他看着她，眸色复杂：“晚星，你不必这样。”

　　“我愿意。”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灵眸里的金光很亮，“上神教我练剑，我为上神炖汤，本就是应该的。”

　　墨渊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明日带你去幽冥渊看看。”

　　林晚星一愣：“幽冥渊？”那里是封印戾气的地方，也是他寒毒的根源，向来不许弟子靠近。

　　“让你看看我当年犯的错。”他的声音低了些，“也好让你明白，有些事，不是靠一股蛮劲就能解决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往幽冥渊去。越靠近渊底，空气就越冷，带着种蚀骨的戾气。墨渊递给她一块玉佩：“握紧它，能挡些戾气。”

　　玉佩是暖的，像是被他贴身戴了很久。林晚星握紧玉佩，跟着他走到渊边。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看见黑色的戾气在翻滚，发出凄厉的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三百年前，这里的封印松动，戾气外泄，伤了不少弟子。”墨渊的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飘，“我一时心急，用元神强行加固封印，才被戾气反噬，落下这寒毒。”

　　他指着渊底一块隐约发光的石碑：“那里刻着封印的口诀，每年月圆之夜，戾气最盛，需要有人念口诀镇压。”

　　林晚星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让她明白他的寒毒有多棘手，让她不要再白费力气。

　　“上神后悔吗？”她轻声问。

　　墨渊转过头，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不悔。只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只是没想到，三百年后，会遇到一个愿意为他闯忘川、炖药膳、笨拙地编剑穗的姑娘，让他平静了三百年的心湖，泛起了不该有的涟漪。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快到剑庐时，墨渊忽然道：“莲心珀我收着了。”

　　林晚星心里一喜。

　　“但下不为例。”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没了那日的怒意，“忘川河底，不许再去。”

　　“嗯。”她用力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嘴角似乎有了点笑意，像被风吹散的云影，快得抓不住。

　　回到剑庐时，司药师兄正在等他们，手里拿着个药箱：“上神，该换药了。”

　　墨渊点点头，跟着他进了书房。林晚星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还有解开绷带的轻响。她想起他指节上的伤口，想起他喝羊肉汤时的样子，想起他改剑穗时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她转身回了住处，找出那块藏起来的莲心珀，用银丝小心翼翼地裹住，编了个小小的香囊，又往里面放了些晒干的莲叶——那是她做糯米团子时剩下的，带着点清苦的香。

　　傍晚，她把香囊递给墨渊：“这个……能安神。”

　　墨渊看着香囊上缠绕的银丝，和他改的剑穗用的是同一种银丝。他接过来，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莲心珀，还有干燥的莲叶，忽然明白了什么。

　　“多谢。”他把香囊放进袖袋，贴身藏好。

　　司药师兄在一旁看得直乐，凑到林晚星耳边小声说：“上神从不戴这些玩意儿，你这可是头一份。”

　　林晚星脸一红，没说话，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夜色渐深，剑庐的灯还亮着。墨渊坐在案前，手里摩挲着那个香囊，莲心珀的凉意透过布传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想起林晚星编剑穗时笨拙的样子，想起她喝粥时偷偷看他的眼神，想起她握紧玉佩站在渊边的模样，胸口的寒意在不知不觉中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暖意。

　　他打开抽屉，看着那个装莲心珀的玉盒，忽然笑了。或许，偶尔接受一点温暖，也不是什么坏事。

　　窗外的月光落在剑谱上，照亮了那句“剑者，护也”。这一次，墨渊看着这三个字，心里想的不再是三百年前的责任，而是那个握着“碎星”剑、眼里有光的姑娘。

　　或许，护着她的这份心意，也是一种修行。

　　而林晚星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手里握着那个月魄珠剑穗。穗子上的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墨渊眼底偶尔流露的温柔。她想着明日要练的“挽星式”，想着该做些什么早饭，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有些温柔，就像藏在药香里的暖意，不用言说，却能一点点渗进心里，让寒毒也退让几分，让晨雾也温柔几分，让剑庐的岁月，也变得值得期待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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