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欣赏的目光

　　紫艽原本对苏芷的兴趣，更多是出于对异数的警惕、对未知的好奇，以及一种上位者对于可能影响局势人物的本能审视。

　　然而此刻，这种审视，被欣赏的情绪悄然融化。

　　在他所接触的圈子里，无论是朝堂上老谋深算的臣工，还是军中勇猛善战的将领，亦或是京城那些号称才貌双全的贵女，从未有一人，能像苏芷这般，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智力上的冲击与惊喜。

　　她像是一座蕴藏着无尽奇珍的宝山，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显露，都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这种认知，促使紫艽改变了策略。

　　单纯的试探和调查显得过于低级和低效，他决定以更直接、也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去接近、去了解。

　　他以皇子之尊，放下身段，主动向苏芷请教问题。

　　起初，问题还围绕着边关民生、医药防疫等与苏芷明面上职责相关的领域。

　　比如，他会拿着一些地方官上报的、关于某些州县疑似出现时疫的奏报，去询问苏芷的看法。

　　“苏姑娘，你看这份奏报，临川府下辖三县，近日多有百姓出现发热、呕吐、皮疹之症，当地医官诊断为湿瘟，用药却效果不彰。

　　依你之见，此症根源可能在何处？该如何防范？”

　　苏芷并不会立刻给出答案，她会仔细询问更详细的情况。

　　发病季节、当地水源情况、民众饮食习惯、病例之间的关联性等等。然后，她会基于病原体传播的基本原理，提出可能的原因。

　　或许是水源被污染，或许是蚊虫滋生导致，又或许是某种接触性传染。

　　她给出的防范建议也极其务实且具有前瞻性。

　　隔离病患、保护水源、灭杀蚊虫、注意个人卫生、焚烧或深埋患者污染物。

　　这些方法，有些与古法暗合，但更多是系统性和科学性的，远超这个时代普通的防疫观念。

　　紫艽听着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分析，看着她在地图上根据水流方向和人口聚集点推演疫情可能扩散的路径，心中震撼不已。

　　“苏姑娘之见，常能发人深省，直指要害。”

　　紫艽由衷赞叹，目光中欣赏之意愈浓，

　　“若太医院那些老学究，能有姑娘一半的务实与远见，我大周百姓，当少受多少疫病之苦。”

　　苏芷只是淡淡回应：

　　“殿下过誉。

　　民女只是就事论事，所见浅薄，不敢与太医诸位大人相比。”

　　她的谦逊，在紫艽看来，更显得气度不凡。

　　随着交流的深入，紫艽请教的问题范围也开始逐渐扩大，甚至有意无意地触及一些更敏感的领域，比如物资调配、信息传递效率等。

　　这一日，紫艽在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时，偶然与前来汇报药材库存的苏芷提起：

　　“近日翻阅一些旧档，发现各地军报传递，耗时差异巨大。

　　快者日夜兼程，六百里加急，慢者竟需旬月之久。

　　除了驿道状况、人马疲累这些常见因素外，不知苏姑娘可曾想过，是否有其他方法，能提升这传递之速？

　　哪怕，只是快上几个时辰，在关键时刻，或许便能扭转战局。”

　　他想知道，苏芷那种天马行空的思维，是否能应用于这种纯粹的物流与信息管理问题。

　　苏芷正在核对药材清单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紫艽。

　　沉默了片刻，苏芷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一旁悬挂的、标注着主要驿道和关隘的大幅地图前。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向地图上几个关键的交通枢纽节点。

　　“殿下，信息传递之慢，除了人与马的速度极限，更在于节点的停滞与转换。”

　　她的声音平静，

　　“一份军报，从边关到京城，需要经过无数驿站，每次换人换马，都需要交接、确认、甚至等待。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时间累积起来，便是巨大的延迟。”

　　紫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靠近苏芷，仔细聆听。

　　她身上传来淡淡的药草清香，与他平日接触的熏香完全不同，清新而提神。

　　“民女不懂军国大事，只从……格物之理揣测。”

　　苏芷继续道，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条线，

　　“若能优化这些节点，比如，在关键枢纽设立专门的信使接力站，信使不换，只换快马，减少交接环节。

　　或者，制定一套简洁高效的交接符号或密码，减少口头确认时间。

　　甚至，可以考虑训练特定品种的飞行迅捷的鸟类，用于短途、非绝密信息的传递，避开地面障碍……

　　或许，能挤出一线时间。”

　　她说的这些，有些在这个时代已有雏形，但她的提法更为系统和优化。

　　有些则近乎异想天开，但却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跳出人马局限的思路。

　　紫艽看着地图上被苏芷指尖划过的那些节点，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他一直纠结于如何让马跑得更快，让人更加耐力，却从未想过，可以从流程和工具本身去挖掘潜力！

　　这种思维层面的降维打击，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在沙盘前的那种震撼！

　　他猛地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苏芷。

　　秋日的光线从帐帘缝隙透入，勾勒出她专注而沉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解决问题的思考中，并未注意到他过于贴近的距离和过于专注的目光。

　　“苏姑娘……”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每每与你交谈，总觉茅塞顿开，如拨云见日。

　　你之才华，困于这边关一隅，实在……可惜了。”

　　苏芷闻言，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殿下言重了。

　　边关虽苦，亦是天地广阔。

　　民女所学，能于此地略尽绵力，已属幸事，不敢言憾。”

　　紫艽看着她清澈却难以窥探其底的眼眸，心中那份刚刚萌芽的、微妙的情愫，被这盆冷水稍稍浇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但他心中的欣赏与重视，却有增无减。

　　“是本王失言了。”

　　紫艽笑了笑，重新恢复了皇子应有的气度，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苏芷身上，那里面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愈发浓烈的欣赏。

　　“能得苏姑娘在边关相助，是江将军之幸，亦是边关将士之福。

　　日后，若有疑难之处，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苏芷微微颔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而这一切，都被帐外不远处，假装擦拭廊柱、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莲心，尽收耳中。

　　她看着四殿下凝视苏姑娘的眼神，殿下他……

　　好像真的，很看重苏姑娘呢。

　　那自己……该怎么办？

　　公主殿下交代的任务，好像越来越难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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