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以庄解厄，语惊四座

　　“我，无罪。”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凝重的大殿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上首的三位长老面露错愕与不悦，跪在地上的林月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疑。而首当其冲的云清玄，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于……被蝼蚁挑衅了的讶异。

　　压在沈香香身上的灵压骤然又加重了三分，她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被彻底碾碎前，抛出那个能让他“感兴趣”的论点。

　　“云师兄明鉴！”她抢在云清玄或者任何一位长老开口斥责前，语速加快，声音因抵抗压力而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殿中，“我曾于某部上古残卷中读得一言：‘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无用之用？”一位面容古板的长老忍不住冷哼，“荒谬之言！修行之道，步步争先，何来无用之物？”

　　沈香香毫不退缩，目光依旧直视云清玄那双深不见底、黑气隐现的眸子，继续道：“长老所言极是，于正统修行而言，林师妹身旁这些玉简所载，内容偏激险怪，惑人心智，确为‘无用’，甚至堪称剧毒！但正因其‘有毒’，吾等更应知其毒在何处，明其何以惑人！若能洞悉其虚妄本质，剖析其谬误根源，是否反能让我辈同道更加坚定自身道心，明晰正途之可贵？此岂非化‘无用’为‘大用’，化‘毒草’为‘警钟’？”

　　她深吸一口气，将准备好的核心逻辑抛出：“我将其找出，公之于众，初衷便是意在警示同门，防患于未然！若此举有错，错在方法过于直接，思虑不够周全，未能先行禀报师兄与各位长老，以致引发误会，惊动诸位。然，沈香之心，绝非出于构陷同门的恶念，而是秉持一片……肃清道途、警示后来之心！”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偷换概念，将一个纯粹的陷害行为，硬生生掰成了“方法不当的预警”。核心是她抛出了一个这个世界未曾有过，或者说并未被如此清晰阐述过的哲学思辨——“无用之用”的转化与价值重估。

　　大殿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几位长老虽然觉得这是诡辩，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驳斥。毕竟，若按此说，沈香的行为动机似乎从“私怨”拔高到了“公心”，虽然这“公心”显得如此突兀和可疑。

　　林月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个逻辑。她难道能说，让大家了解禁术的危害不好吗？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云清玄。他的态度，将决定一切。

　　云清玄周身的杀意，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他那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沈香香，但其中的漠然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他似乎在透过这具皮囊，审视其内里截然不同的灵魂。那在他眼底翻涌的黑气，速度也减缓了，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偏离“剧本”的言论所吸引，暂时压制了毁灭的冲动。

　　“无用之用……”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这四个字，仿佛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因长久凝视天道、看透其终极虚无而近乎死寂的心湖，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追求的“道”，是否也存在着某些被忽视的“无用”层面？

　　看到云清玄的反应，沈香香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但还不够，她需要再加一把火，将他的注意力从“定罪”完全转移到“论道”上来。

　　她趁热打铁，不顾体内气血翻腾，继续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理。有用无用，岂是凡人可轻易界定？譬如顽石，于匠人乃建材，于农夫乃绊脚石，于观者或觉其丑拙，然其历经风雨，内蕴沧桑，本身即是存在之见证。禁术亦然，知其恶，方能更坚向善之心。师兄道法高深，胸怀天地，当能明察此中微义。沈香愚钝，偶有所得，愿受师兄质询，以辨真伪。”

　　她这番话，既捧了云清玄，又将问题的核心从“你是否有罪”悄然转移到了“此言是否有理”，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喘息和展示价值的机会。

　　云清玄终于收回了那足以碾碎筑基修士的灵压。

　　沈香香只觉得浑身一轻，几乎脱力，强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

　　“巧言令色。”云清玄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喜怒。

　　沈香香心再次提起。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包括沈香香自己，都感到了愕然。

　　“然，此言……确有些许可取之处。”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黑色玉简，又掠过脸色苍白的林月薇，“知其害而明其理，倒也算一种……解法。只是你行事莽撞，不计后果，几酿大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略一沉吟，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即日起，削去你内门弟子份例三年，罚你于坐忘峰侧殿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坐忘峰范围半步。”他顿了顿，视线重新锁定沈香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同时，每日辰时，需至我洞府外，诵读先贤道典两个时辰。我倒要看看，你除了这些‘无用之用’，还读了些什么，又有几分真知灼见。”

　　这不是简单的囚禁，更像是一种……隔离观察和近距离的考察。他将她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沈香香暗地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赌对了！她立刻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沈香领罚，谨遵师兄法旨。”

　　林月薇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无法理解为何大师兄如此轻拿轻放，甚至给了沈香一个接近他的机会。几位长老虽觉此判罚有纵容之嫌，但云清玄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修为亦是年轻一辈翘楚，他既已做出判决，他们也不便再多言。

　　两名执法弟子上前，面无表情地示意沈香香跟随。在她转身，即将踏出执法大殿那高高的门槛时，云清玄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送入她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意味：

　　“明日辰时，莫要迟了。我希望听到的，是真正的‘道’，而非徒逞口舌之利的狡辩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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