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战之后

　　荆南冬日的阳光，总是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惨淡，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巨变的土地上。

　　寒风依旧凛冽，卷起焦土上的灰烬和未干的血腥气，呜咽着掠过荒芜的原野和残破的城池。

　　临湘城头，曾经飘扬的“孙”字大旗已然消失不见，荆州牧刘表的旌旗以及蔡、张、苏等各家豪强的标志旗在风中飞扬。

　　城墙内外，大战留下的创伤触目惊心：坍塌的垛口、焦黑的墙砖、深陷地面的巨石坑，以及那虽然经过粗略清理、却依旧能看出曾经堆积如山的尸骸痕迹。

　　一队队属于胜利者的士兵在城头巡逻，眼神倨傲，但看着这座用惨重代价换来的城池时，也不免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后怕。

　　城内，气氛并未因胜利而变得欢快。

　　反而笼罩在一种血腥和压抑之中。

　　豪强们的私兵正在“清点战利品”，实质上是肆无忌惮地抢掠原本属于孙坚军和官府的物资，甚至波及一些富户，引来哭喊和混乱。

　　蔡瑁、张允的荆州军相对“克制”一些，但也迅速接管了府库、军营等要害之地，与地方豪强之间隐隐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太守府内，一场瓜分胜利果实的宴饮正在举行。

　　蔡瑁高居主位，志得意满，享受着苏代等豪强首领的谄媚奉承。

　　张允在一旁与部下饮酒谈笑。

　　觥筹交错间，似乎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了城外那些尚未寒透的尸骨，以及那位让这座城池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最终败亡的江东猛虎。

　　“孙坚逃匿，长沙已定，皆赖景升公运筹帷幄，蔡将军、张将军神武啊！”苏代举杯，满脸堆笑。

　　“诶，苏公谬赞了。”蔡瑁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但脸上的得意却掩饰不住，“若非诸位豪杰鼎力相助，里应外合，要剿灭孙坚这头悍虎，也非易事。如今祸首已去，长沙百废待兴，还需诸位齐心协力，共同保境安民，不负州牧大人所托啊。”

　　话语间，已将荆州牧府对长沙的统治权宣示无疑。

　　众豪强纷纷附和，但笑容之下，各自打着算盘。

　　孙坚虽灭，但荆州军强势入驻，他们以往那种土皇帝般的好日子，恐怕也要到头了。

　　然而，在这片看似大局已定的“胜利”氛围之外，阴影依旧存在。

　　临湘城外西南五十里，一处荒僻的山谷。

　　这里人迹罕至，寒风呜咽。

　　一面简陋的木碑，孤零零地立在一个新堆起的土坟前。

　　碑上无字，只有一道深刻的刀痕。

　　程普、黄盖，以及仅存的数十名伤痕累累的江东子弟，默默地跪在坟前。

　　他们甲胄残破，面带饥色，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悲怆。

　　孙策一身孝服，跪在最前方，原本还有些稚气的脸庞仿佛一夜之间彻底成熟，线条变得硬朗，眼神沉静得可怕，那沉静之下，是汹涌的仇恨与巨大的痛苦。

　　没有隆重的葬礼，没有喧嚣的仪式。

　　他们只能在敌人环伺的缝隙里，草草安葬了他们的一代雄主，连一块刻有名字的碑都不敢立，生怕胜利者的马蹄会来践踏这最后的安宁。

　　黄盖将一碗清水缓缓洒在坟前，声音沙哑沉重：“主公您安息吧……末将等无能……未能保住基业……但您放心……只要我等一息尚存，必护得少主周全！江东之火，绝不会灭！”

　　程普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无声地宣泄着巨大的悲痛。

　　孙策没有哭。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面无字木碑，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父亲最后的话语，那双充满遗憾与期盼的眼睛，还有临湘城头浴血的身影、祖茂、韩当以及无数战死将士的面容……

　　这一切，都像最灼热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站起身，转向身后那群同样沉浸在悲痛中的将士。

　　他的身材还不甚高大，但站在那里的姿态，却已然有了几分其父的轮廓。

　　“诸位叔伯，诸位弟兄。”孙策的声音还有些少年的清亮，“父亲的血，不会白流。临湘之耻，我等刻骨铭心。”

　　他目光扫过程普、黄盖，扫过每一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今日，我等势微力弱，只能在此默默祭奠。但终有一日，我孙伯符，必率尔等重回此地！用仇敌之血，祭奠父亲和所有战死弟兄的在天之灵！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平静的誓言，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加有力，更加决绝。

　　程普和黄盖看着眼前的少年少主，看着他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仇恨，心中既感欣慰，又涌起无尽的酸楚。

　　他们齐齐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愿随少主，万死不辞！”

　　幸存的数十名江东子弟也纷纷跪倒，低沉的誓言在山谷中回荡：“愿随少主，万死不辞！”

　　希望的火焰，在废墟和鲜血中，以一种更加顽强、更加冷酷的方式，重新点燃。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襄阳，州牧府。

　　刘表看着案几上蔡瑁送来的捷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除去孙坚，拔掉了这颗危险的钉子，整合荆南之势已无人可挡，这固然是他所愿。

　　但孙坚败亡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烈，却也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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