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望楼起风了

　　关羽握着酒坛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锐利地看向张辽。

　　这句话，他在华山之巅也听到了，当时并未深思，此刻由张辽亲口提起，其分量截然不同。

　　张辽迎着关羽的目光，并不闪躲，反而更加坦荡：“他之意，或许是觉得，我之才华，不应局限于江湖帮派之争，当有更广阔的舞台。此话固然有其挑拨之意，但……却也触及了我心中长久以来的思量。”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江湖道义，固然可贵。但江湖终究有其局限。帮主可曾想过，若这朝廷律法公正，官吏清廉爱民，又何需我辈江湖人以刀剑来‘护佑苍生’？若这天下大势得以匡正，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我青龙帮这把‘刀’，是否才有机会真正归鞘？”

　　他的话语，如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关羽的心头。

　　这是张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对当前道路的质疑，对更大格局的渴望。

　　就在这时，又一个粗豪的声音带着酒意从楼梯口传来：

　　“老张！帮主！你们躲在这里喝酒，也不叫上俺！”

　　只见徐晃提着两个更大的酒坛，摇摇晃晃地走了上来，他脸色通红，显然已经在别处喝过一轮。

　　他大大咧咧地坐到两人中间，将酒坛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聊啥呢？是不是在说跟吕布打架的事？嘿，真他娘的过瘾！可惜俺没上场！”

　　徐晃抓起一个酒坛，仰头就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虬髯流淌。

　　张辽看着徐晃，忽然问道：“徐兄弟，若有一日，朝廷下诏，招安我青龙帮，予你官职，让你带领兄弟们为国效力，扫平奸佞，护卫边疆，你去是不去？”

　　徐晃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放下酒坛，抹了把嘴，瞪着眼睛：“招安？当官？”他挠了挠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去！为啥不去？”

　　他声音洪亮，带着冲天的豪气：“俺老徐这身武艺，这腔热血，若是能为国效力，保境安民，那不比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强？咱们‘忠义护苍生’，护的是天下苍生！要是能名正言顺地去干，谁他娘的愿意整天被官府当成匪类盯着？”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带着一丝感慨：“不瞒你们说，上次在太行山，看着那些被黑山军祸害的百姓，再看看那些紧闭城门、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官府……俺这心里就憋着一股火！要是俺是官，是将军，手握兵权，早就带兵平了那些山匪，何至于让百姓受那般苦楚！”

　　徐晃的话，质朴，直接，却同样击中了要害。

　　他渴望的，是一种“名正言顺”的力量，一种能够更大程度践行心中侠义的道路，而报效朝廷，在他眼中，似乎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

　　张辽寻求的是格局与舞台，徐晃渴望的是名分与效力。

　　而关羽，他所坚持的，是江湖的本心，是那份不受体制束缚、纯粹由“义”驱动的力量。

　　三人的理念，在这夜深人静的望楼之上，在这酒意的催化下，第一次出现了清晰而公开的分歧。

　　关羽沉默地听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

　　他理解张辽的远见与徐晃的赤诚，他们都是当世豪杰，胸怀大志，自然不甘心永远困于江湖一隅。

　　但他自己呢？

　　他想起周雄临终托付时那殷切的眼神，想起“江湖非只有打杀，要护住这苍生”的遗言。这“苍生”，究竟是该用江湖的方式去护，还是该融入那在他看来已然腐朽的朝廷体制中去护？

　　他看不清前路。

　　张辽看着沉默的关羽和醉意朦胧却眼神清亮的徐晃，心中明了，有些话一旦说开，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举起酒坛，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论如何，今日我三人能在此畅饮，能并肩作战，便是缘分。这坛酒，敬过往，敬兄弟！”

　　徐晃虽然不太明白张辽语气中的深意，但也豪迈地举起酒坛：“对！敬兄弟！敬咱们一起砍人的日子！”

　　关羽看着两人，最终也缓缓举起了酒坛。

　　三只酒坛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敬兄弟。”关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酒水辛辣，入喉灼热。

　　但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夜色更深，酒坛渐空。

　　徐晃酒力不支，已然靠着栏杆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张辽依旧清醒，他望着远方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轻声道：“帮主，起风了。”

　　关羽站起身，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感受到那来自北方、来自洛阳、来自天下各方的暗流，正汹涌而来。

　　“是啊，起风了。”他低声回应。

　　这风，吹拂的不仅是他们的衣袂，更是这即将倾覆的天下，以及他们三人那看似坚固，实则已悄然出现裂痕的命运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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