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律所暗流

　　回到市局，已是下午。阳光斜照进特别行动组的临时办公室，在布满照片和白板线索图的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枚从天平徽章和厂房内发现的干涸血迹被立刻送去了理化检验科。陆凛和闻劭则马不停蹄地开始梳理“衡平律师事务所”的信息。

　　办公室里的气氛依旧算不得融洽，但某种无形的张力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排斥，而更像是一种带着审视的、被迫的协同。陆凛占据着办公桌的一端，面前摊开的是技侦提供的车辆监控录像截图和律所的人员架构图。他看得很快，指尖偶尔在某个名字或车牌上敲击一下，眼神专注得像在瞄准。

　　闻劭则站在那块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已经贴满了两名受害者的照片、现场图、厂房内“审判席”的照片，以及新增加的“衡平律师事务所”的标志和几位核心律师的照片。他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记号笔，不时在上面添加着箭头、问号和关键词，将散落的线索试图串联成一个网状结构。

　　“王建成，衡平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主要处理刑事辩护和申诉案件。”陆凛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指向人员架构图上的一个名字，“那辆套牌车出现的时段，恰好有几次与他下班时间吻合。而且，张奎当年的交通肇事案，虽然不是他直接代理，但负责案件的律师是他团队里的人。”

　　闻劭在白板上王建成的照片旁画了一个圈，写下：「潜在关联？车辆？案件接触？」

　　“动机呢？”闻劭转身，靠在白板边上，看着陆凛，“一个成功的合伙人律师，为什么要化身‘法官’去惩罚那些他认为‘逃脱制裁’的人？这与他维护法律（即使有时是钻法律空子）的职业身份相悖。”

　　“心理扭曲，或者有我们不知道的个人恩怨。”陆凛语气冷硬，“查一下他的背景，尤其是他经手过的、可能让他产生强烈挫败感或道德困境的案件。”

　　“李志强，律所的调查员，负责一些外勤取证工作。”陆凛指向另一个名字，“他有车辆，行动自由，对监控位置可能比一般人更敏感。背景……有服役经历，退伍后做过一段时间私人安保。”

　　闻劭在李志强的照片旁写下：「行动能力，反侦察可能，接触社会阴暗面」。

　　“这种人可能对‘正义’有自己的一套偏执理解。”闻劭分析道，“如果他目睹过太多法律无法惩处的罪恶，积怨已久，可能会走向极端。”

　　还有第三个重点怀疑对象，刘明，律所的行政主管，负责日常运营和部分档案管理。“他能够接触到所有案件的卷宗，了解案件细节和当事人信息。而且，行政人员往往容易被忽略，是完美的观察者和信息搜集者。”闻劭在刘明的照片旁标注：「信息源，隐匿性，可能因职位产生不被重视的怨恨」。

　　三个嫌疑人，三种不同的潜在动机和犯罪可能性。

　　陆凛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与闻劭并肩而立。他高大的身影立刻带来了压迫感，但闻劭这次没有移动，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

　　“分头排查。”陆凛做出决定，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带人去摸王建成和李志强的底，查他们的车辆、财务状况、近期行踪。你去律所，以案件咨询或者合作的名义，接触刘明，观察律所环境，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白板上厂房“审判席”的照片，“看看有没有类似那种特殊灰尘的环境，或者任何与‘审判’仪式相关的物品、书籍。”

　　这是最有效率的安排。陆凛擅长外勤追踪和施压式调查，而闻劭则擅长在交谈中捕捉微妙的信息和观察环境细节。

　　闻劭没有异议，只是点了点头：“可以。不过，陆警官，”他语气平淡地提醒，“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只是怀疑。尤其是面对律师，他们比普通人更懂得如何应对盘问和保护自己。”

　　“我知道。”陆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确表示他不需要提醒。他拿起车钥匙，“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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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平律师事务所位于市中心一栋高档写字楼的中间楼层。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柔和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若有若无的香氛，与城东工业区的破败腐朽形成了鲜明对比。

　　闻劭穿着一身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打着领带，以一位寻求商业纠纷法律咨询的潜在客户身份，被前台引进了行政主管刘明的办公室。

　　刘明是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合身的西装，看起来精明而干练。他的办公室整洁有序，文件摆放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看不到一丝灰尘。

　　“闻先生，欢迎欢迎。”刘明热情地起身握手，笑容标准，“听说您对我们律所在商业领域的业务很感兴趣？”

　　闻劭与他握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疏离的礼貌微笑。“是的，刘主管。久仰衡平大名，有些业务上的困扰，想听听专业意见。”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个角落——书架上整齐排列的法律典籍和商业案例，办公桌上昂贵的钢笔和文具，墙角摆放的绿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交谈在友好的氛围中进行。闻劭扮演着一个对法律程序不甚了解、又担心生意伙伴违约的商人，提出了几个精心设计过的问题。刘明的回答专业、流畅，时不时还会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展现亲和力。

　　但闻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始终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他注意到刘明在谈到某些涉及“合同违约惩罚”的条款时，眼神会有一瞬间的闪烁，手指会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画着圈。当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如果法律无法给予公正，个人是否应该寻求私力救济”这种边缘性问题时，刘明虽然立刻用专业的法律术语回避了，但他的坐姿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这不是凶手的反应，更像是一个敏感的、对律所声誉极其在意的行政人员的正常防卫。而且，刘明的手指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不像是在工业厂房那种环境里活动的人。

　　“刘主管这办公室真是整洁，看来您是个注重细节的人。”闻劭状似无意地夸赞道。

　　“哈哈，习惯了。我们这行，细节决定成败嘛。”刘明笑着回应，神情自然。

　　闻劭的目光掠过刘明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底，上面只有写字楼里常见的那种细微灰尘，与工业区那种成分特殊的积尘相去甚远。

　　初步判断，刘明的嫌疑不大。但闻劭没有立刻下结论。

　　借口要去洗手间，闻劭在律所的公共区域缓步走动。他注意到律所的档案室需要特定门禁卡才能进入，而茶水间、打印区等公共区域都打扫得非常干净。他甚至在路过一个开着门的杂物间时，迅速瞥了一眼里面，看到的也是标准的清洁用具和办公用品储备。

　　这里，不像能孕育出“法官”那种阴暗仪式感的地方。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在走廊拐角，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律师特有的自信与压迫感。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正边走边低头看着文件，眉头微蹙。

　　闻劭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个人的气质，与他侧写中的“法官”形象，有某种程度的吻合——自信、控制欲、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感。而且，他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枚精致的、与他们在厂房里找到的极为相似的天平徽章。

　　是王建成。

　　王建成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抬起头，目光与闻劭相遇。那是一双充满审视和计算的眼睛，没有任何暖意。他看了闻劭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对陌生人的探究，随即微微点头示意，便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走进了合伙人办公室区域。

　　闻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微凝。

　　---

　　与此同时，陆凛那边的调查遇到了阻碍。

　　王建成的座驾是一辆黑色奔驰，与监控中的套牌车型号不同，而且案发时间段，他的车辆有明确的不在场记录（进出高端小区车库记录明确）。李志强的车辆倒是与套牌车同属一个常见品牌，但他声称案发当晚自己在健身房，有监控和人证，虽然健身房监控存在死角，无法完全排除嫌疑，但直接证据不足。

　　对两人财务状况和通讯记录的初步筛查，也没有发现明显异常。

　　“都很干净，或者说，准备得很充分。”陆凛在电话里对闻劭说，声音里压着一丝烦躁。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感觉凶手就像一滴水，融入了这片海洋。

　　“我这边也一样。”闻劭站在写字楼大堂的角落，压低声音，“刘明嫌疑不大，环境过于‘干净’。但我刚才遇到了王建成。”

　　他简单描述了一下王建成的气质和自己的感觉。

　　“光凭感觉没用。”陆凛打断他，“需要证据。”

　　“我知道。”闻劭语气平静，“但我建议，可以对王建成和李志强进行更深入的背景调查，尤其是他们经手过的、与两名受害者类似的案件，或者他们个人生活中是否遭遇过与‘司法不公’相关的重大挫折。凶手选择目标并非随机，一定有他的‘标准’。”

　　就在这时，闻劭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大堂一侧的货运通道。那里有几个工人正在搬运一些旧的办公家具，似乎是某个公司搬迁留下的。家具上落满了灰尘，工人们搬运时，扬起的灰尘在光线下飞舞。

　　闻劭的眼神骤然定住。

　　那些灰尘的颜色、质感……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假装等人，目光却牢牢锁住那些家具，尤其是几个旧木柜和文件箱上厚厚的积尘。

　　“陆凛，”闻劭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严肃，“我可能找到了……灰尘的来源。”

　　“什么？”电话那头的陆凛立刻警觉。

　　“律所在进行局部装修？或者有存放旧档案和家具的仓库？”闻劭快速说道，“这些正在被搬走的旧家具上的灰尘，视觉上非常接近李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

　　他立刻走向大堂的服务台，礼貌地询问写字楼的物业管理人员。

　　“哦，您说那些啊，”物业经理看了一眼货运通道，“不是衡平律所的。是同一层另一家金融公司前段时间装修升级，替换下来暂时堆放在公共储藏室的旧家具，今天才联系回收公司搬走。那间公共储藏室在B2层，平时没什么人去，积灰是挺厚的。”

　　B2层，公共储藏室！

　　闻劭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栋写字楼管理严格，外部车辆很难进入地下车库，但内部人员，或者像李志强这样的调查员，完全有可能利用身份便利，接触到B2层的储藏室！

　　“陆凛，目标可能还是李志强！”闻劭对着电话快速说道，“他有合理理由出现在这栋楼，能接触到灰尘来源（公共储藏室），有行动能力，而且他的不在场证明并非无懈可击！重点查他！尤其是他近期是否频繁使用过B2层的公共储藏室，或者他的个人物品、车辆里能否找到那种特殊灰尘！”

　　电话那头，陆凛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明白。你留在原地，注意安全，我马上带人过来！”陆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闻劭独自处于潜在危险环境中的急促。

　　电话挂断。闻劭站在熙熙攘攘的写字楼大堂，看着那辆装载着满是灰尘的旧家具的货车缓缓驶离。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进来，温暖而明亮，但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凶手，可能就在这片光鲜亮丽的文明之地，披着职业的外衣，进行着最黑暗的“审判”。

　　而他和陆凛，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正试图将这层伪装狠狠撕开。

　　狼，已经循着乌鸦指引的气息，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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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专业“羞辱”

　　（当晚，临时办公室）

　　陆凛：（将一份报告扔在闻劭面前）李志强车库角落扫出来的灰尘，初步成分比对，与李梅指甲缝里的高度一致。

　　闻劭：（拿起报告，仔细看着，嘴角微扬）看来，我的观察方向没错。

　　陆凛：（抱着手臂，靠在桌边，看着闻劭）你当时离那些灰尘那么近，就不怕打草惊蛇？

　　闻劭：（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陆警官，在这一点上，你或许可以学习一下乌鸦的谨慎和隐匿。我们从不轻易暴露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目标。

　　陆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歪理邪说。

　　（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只“乌鸦”在细节观察和逻辑串联上，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这种被比下去的感觉，让他莫名烦躁，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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