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薄冰

　　顾知行给出的地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望舒的心湖里激荡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是真的突破口，还是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他反复咀嚼着顾知行最后那句“小心黄雀在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但没有时间犹豫。“玉兰计划”的情报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关乎着前线无数将士的生死。

　　他必须去验证，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

　　回到临时安全屋，沈望舒立刻召集核心队员。他没有透露情报来源的细节，只说是内线提供的线索，需要立刻核实。

　　“沪西，越界筑路区域，原大丰纺织三号仓库。”沈望舒在地图上指出位置，那里位于日军和租界势力的模糊地带，治安混乱，鱼龙混杂，确实是设立临时中转站的理想地点。“情报显示，那里可能是‘玉兰计划’后勤线的一个薄弱节点，存放有部分相关文件。”

　　“队长，这会不会太明显了？”一名老队员提出质疑，“这么重要的计划，会把文件放在那种地方？”

　　“可能是临时周转，或者并非核心原件，而是副本或部分模块。”沈望舒分析道，这也是他内心的猜测，“无论如何，值得一探。但我们不能全部投入。老枪，阿坤，你们俩跟我进去。其他人，在外围策应，设置观察点和撤离路线，一旦有变，立刻接应，必要时……可以放弃我们。”

　　他的命令冷静而残酷，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行动定在次日凌晨，天色将亮未亮，人最为困顿的时刻。秋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为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也增添了刺骨的寒意。

　　沈望舒带着老枪和阿坤，三人如同鬼魅，利用雨声和废弃厂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座标注为“三号仓库”的建筑。仓库看起来颇为破旧，铁门锈迹斑斑，周围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纺织材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机油味。

　　出乎意料的是，守卫并不森严。只有门口一个无精打采的岗亭，里面隐约有个打盹的身影，仓库侧面有两个穿着雨衣的巡逻哨，但巡逻间隙很长，显得颇为松懈。

　　“不对劲。”老枪压低声音，经验告诉他，这太像是一个诱饵了。

　　沈望舒的心也沉了下去。顾知行果然在骗他？这就是他说的“薄弱环节”？薄弱得近乎刻意。

　　“队长，还进去吗？”阿坤问道，声音有些紧张。

　　沈望舒盯着那扇锈蚀的铁门，脑海中闪过顾知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以及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咬紧牙关：“进！但提高警惕，一有不对，立刻撤退！”

　　他们选择从仓库侧面一个破损的通风口潜入。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旧机器和废弃布料，光线昏暗。借助微型手电的光柱，他们小心翼翼地搜索着。仓库很大，分区杂乱。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老枪打了个手势，示意有发现。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堆放着几个崭新的木箱，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木箱上贴着日文的标签，隐约可见“物资清单”、“路线”等字样。

　　“就是这些？”阿坤有些兴奋。

　　沈望舒却更加警惕。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心慌。他示意老枪和阿坤警戒，自己上前，用匕首撬开一个木箱。里面果然是一些文件和地图！

　　他快速翻看了一下，心跳骤然加速！是真的！确实是关于后勤补给路线的文件，虽然可能不是最核心的全部，但上面标注的兵力调配、物资集散点、运输时间表，极具价值！顾知行没有完全说谎？

　　就在他准备将文件收起时，异变陡生！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仓库的寂静！子弹打在沈望舒身旁的木箱上，溅起一片木屑！

　　“有埋伏！撤！”沈望舒大吼一声，同时将手中的文件塞进怀里。

　　瞬间，仓库几个隐蔽的角落里，闪出了七八个黑影，枪口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向他们倾泻而来！

　　“走！”老枪和阿坤反应极快，一边开枪还击，一边掩护沈望舒向通风口方向撤退。

　　枪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激烈回荡。埋伏者的火力很猛，而且显然早有准备，封堵了他们来时的路。

　　“队长，这边！”阿坤发现了一条堆满废料的狭窄通道，似乎是通往仓库另一端的出口。

　　三人且战且退，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沈望舒感到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被流弹擦伤了。老枪的肩头也挂了彩。

　　“妈的，果然是个陷阱！”老枪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沈望舒心中一片冰冷。顾知行……你终究还是选择了站在那一边吗？

　　就在他们即将被逼入绝境时，仓库外面突然也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而且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

　　仓库内的伏兵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外部交火打乱了阵脚，火力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是我们的接应小组？”阿坤惊喜道。

　　“不对！”沈望舒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的枪声来源不止一处，似乎……是另外两股势力交上了火？“别管那么多！趁现在，冲出去！”

　　他们利用这短暂的混乱，猛地冲出了那条狭窄通道，来到了仓库另一端的出口。这里也有两个守卫，但似乎被外面的变故吸引了大半注意力，被老枪和阿坤迅速解决。

　　三人冲出仓库，重新没入雨幕和废弃厂区的复杂地形中。身后的枪声依旧激烈，但追兵似乎被外部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力量牵制住了。

　　“快！按C计划撤离！”沈望舒捂着流血的左臂，咬牙下令。

　　他们沿着预先设定的最坏情况的撤离路线，在迷宫般的废弃厂区和小巷中穿梭。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这片区域现在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

　　在穿过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时，沈望舒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旁边湿滑的砖墙，剧痛从手臂传来，让他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墙角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用红色粉笔，极其潦草画出的箭头，指向旁边一个被破烂席子掩盖的狗洞似的矮洞。

　　这个箭头……和仙乐斯舞会那晚后巷的粉笔箭头，风格如此相似！

　　是巧合？还是……

　　没有时间思考！他立刻对老枪和阿坤道：“从这里走！”

　　三人匍匐钻过那个矮洞，外面是一条几乎无人行走的荒废铁轨旁的小路。这里已经脱离了核心交战区。

　　他们不敢停留，沿着铁轨狂奔，直到与前来接应的队员在预定地点汇合，登上接应的汽车，飞驰离开沪西区域。

　　直到汽车驶入相对安全的法租界，沈望舒才彻底松了口气，瘫倒在座椅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他的衣袖。

　　“队长，你的伤！”队员急忙拿出急救包。

　　沈望舒摆了摆手，示意先处理老枪更重的肩伤。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内心如同翻江倒海。

　　行动成功了，他拿到了部分真实的情报，虽然过程凶险万分。仓库里的埋伏证实了顾知行的话半真半假，那里确实有情报，但也是一个陷阱。

　　可最后关头，外面那突如其来的第三方交火，以及那个熟悉的粉笔箭头……又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和伏兵交火？是谁再次给他指明了生路？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顾知行。

　　他既提供了情报，又默许甚至配合了埋伏（或许是迫于压力，或许是为了取信于人），但又在关键时刻，用另一种方式，干预了战局，给了他一线生机。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在刀尖上跳舞，还是在下一盘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棋？

　　回到安全屋，处理完伤口，沈望舒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拿出那份用鲜血换来的部分“玉兰计划”后勤路线图，文件是真的，价值毋庸置疑。他又拿出那枚铜扣，和记忆中那个红色的粉笔箭头反复对比。

　　混乱、矛盾、无法解释的行为……顾知行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

　　而与此同时，在维新政府经济委员会的办公楼里。

　　顾知行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正在审阅一份文件。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绑架从未发生过。

　　秘书敲门进来，低声汇报：“顾顾问，刚才接到宪兵队通报，沪西三号仓库附近发生激烈枪战，疑似军统残余分子与一伙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发生火并，双方均有伤亡。我方……我方在仓库内预设的伏击小队，也遭到了不明势力的侧面袭击，伤亡数人，让主要目标……逃脱了。”

　　顾知行抬起头，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悦：“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怎么回事？伏击计划不是保密的吗？怎么会泄露出去，还引来了第三方？”

　　“这个……还在调查中。”秘书额头渗出汗珠。

　　“废物！”顾知行轻轻呵斥了一声，将手中的文件丢在桌上，“告诉特高课和76号，查！必须查清楚！还有，加强其他重要据点的防卫，绝不能再给抵抗分子可乘之机！”

　　“是！是！”秘书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后，顾知行脸上的怒容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秋雨。

　　他确实提供了那个地址，也“无意中”让特高课和76号知晓了军统可能会对那里感兴趣（这是他取信于日伪、同时将水搅浑的必要手段）。仓库里的埋伏在他意料之中。

　　但他没想到，76号的人为了抢功，行动如此粗暴，几乎要将沈望舒小组置于死地。他不得不动用了一条极其隐秘的、非组织内的关系（那是他在上海多年经营留下的几条救命线之一），伪装成一股“身份不明的武装”，在关键时刻介入，吸引了火力，制造了混乱。

　　同时，他算准了沈望舒的撤离路线，提前在那个可能的逃生路线上，留下了指引的标记。

　　这一切，都是在薄冰上行走。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左手臂似乎还残留着被枪口抵住时的冰冷触感。沈望舒……那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军统队长，他拿到情报了吗？他看懂自己的暗示了吗？他会不会……开始怀疑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顾知行不知道。他只能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演员，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完成这场孤独而危险的演出。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准备继续批阅文件，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

　　这场薄冰上的舞步，还能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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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离剧情的小互动】

　　沈望舒（一边龇牙咧嘴地包扎伤口，一边对着铜扣和文件发呆）：“给情报的是他，设埋伏的是他，救人的还是他……这家伙人格分裂吗？还是说，这是他们东京帝大最新的博弈论教学案例——‘如何让对手精神崩溃’？”

　　顾知行（在办公室优雅地喝着红茶，内心OS）：“动用一条保命线，就为了保他胳膊上那道口子……亏了亏了。下次得让他写个借条，利息按黑市最高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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