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锈骨迷途

　　林溪几乎是匍匐前进，每一次肘膝与金属管壁的摩擦都发出沉闷的窸窣声，在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陆沉伏在她背上，呼吸微弱而滚烫，灼烧着她后颈的皮肤。他的重量，以及这份重量所代表的责任和未解的谜团，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垮。

　　身后，黎琛那夹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声，穿透层层管壁隐约传来，时远时近，敲打着林溪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知道，那不仅仅是黎琛个人的疯狂，更是这座名为“灯塔”的机构深处某种可怖力量失控的体现。

　　就在不久前的混乱与逃亡中，她的共感能力发生了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质变。此刻，她不再仅仅是模糊地感知他人的情绪碎片，而是能“触摸”到环境中残留的、强烈的情感印记。

　　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管壁，她“看”到的不是眼前的黑暗，而是一道道绝望的抓痕。那不是动物留下的，是指甲，是人类的手指在极度恐惧中，用尽最后力气抠刮金属留下的痕迹。斑驳的锈迹下，掩盖着早已干涸发黑的断续血点。这些三十年前逃亡的受试者留下的恐惧“路标”，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磷火，在她扩展的感知领域中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那条或许能通往外部，通往生路的路径。

　　这能力是钥匙，也是诅咒。

　　代价正同步显现，且无比具体。她的左耳像是被灌入了沉重的水银，所有的外界声音都已隔绝，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而右眼的视野则被一种奇异的感知干扰所分割，如同上好的瓷器被猛力撞击后，蔓延开无数细密、扭曲的裂纹。透过这裂纹看到的现实世界，光怪陆离，仿佛随时会碎裂崩塌。

　　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勉强分辨哪些是真实的管道结构，哪些是共感带来的、跨越时空的情感残像。

　　“再坚持一下，陆沉，就快到了……”她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左耳里回荡，显得异常空洞，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根据那些恐惧路标的指引，她在一个相对宽敞的岔口停了下来。下方似乎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有微弱的气流混合着更加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涌上。

　　就在她凝神判断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时，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突兀地刺入了她的感知领域。那不是通过耳朵接收的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她意识层面的、带有明确语义的信息流，冰冷、权威，不容置疑。

　　是陆振海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仿佛来自脚下不远处的某个房间，通过金属结构的传导，被高度敏感的共感能力捕捉并解读：

　　“……确认‘灯塔’主能源已不可逆中断，启动……仪式备用能源。优先确保‘核心’稳定。”

　　短暂的电流杂音般的干扰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处理废弃物品般的淡漠：

　　“把‘钥匙’和残次品……一起处理掉。确保彻底，不要留下任何隐患。”

　　“钥匙”……残次品……

　　林溪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钥匙”指的是什么？是她刚刚获得的、这该死的共感能力？还是她背上昏迷不醒的陆沉？或者，是别的她尚未知晓的东西？

　　而“残次品”……这个充满轻蔑与否定意味的词，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是在指陆沉吗？因为他实验后的不稳定？还是……也包括了她这个意外卷入，并且身上也出现了异常变化的“不合格品”？

　　陆振海，陆沉的叔父，这座“灯塔”的掌权者之一。他不仅清楚此刻灯塔内部发生的剧变，甚至正在冷静地执行着某种应急预案。而在这个预案里，她和陆沉，都被归类为需要被“处理”掉的物件。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之前所有的猜测、不安，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灯塔的光明之下，掩盖的是如此冰冷无情的黑暗逻辑。亲情、人命，在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面前，轻如草芥。

　　黎琛在后面疯狂追逐，是为了捕获他们。而陆振海在前方的冷静部署，则是为了毁灭他们。

　　进退维谷，真正的锈骨迷途。不仅仅是管道错综复杂如迷宫，更是心灵与意志的迷失。她所信赖的能力带来了指引，也带来了残疾和更深的恐惧；她试图保护的同伴，其至亲之人却是下达格杀令的元凶；她以为的逃生之路，尽头等待的可能是更高效的清理程序。

　　她低头，看了一眼视野中裂纹后方陆沉苍白而安静的脸庞。那双曾经蕴藏着秘密和复杂情绪的眼睛紧闭着，毫无防备。

　　不能停下。

　　林溪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刺得她肺叶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丝。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些三十年前留下的血痕路标。

　　他们当年，是否也面临着同样的绝望？他们最终……逃出去了吗？

　　这些痕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希望。

　　她咬了咬牙，忽略掉左耳的死寂和右眼视野里扭曲的裂纹，将陆沉的身体往上托了托，选择了那条恐惧痕迹指向最明确，但似乎背离陆振海声音来源方向的管道。

　　管道向下倾斜，更加狭窄潮湿。黎琛的嘶吼声似乎被甩远了一些，但新的威胁感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备用能源启动意味着什么？“仪式”又是指什么？这些未知像沉重的迷雾，笼罩在前路上。

　　她只能前进，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与同伴，沿着前人用血泪划出的微小生路，在这钢铁的骸骨迷宫中，艰难爬行，寻找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微光。

　　身后的黑暗吞没了来路，前方的黑暗隐藏着杀机。而她的感知，在这极致的压力下，似乎又开始发生新的、细微的变化……那些锈迹斑斑的管壁，在她裂纹的视野和扩展的共感中，仿佛开始低语，诉说着更多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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