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陈年旧案

　　御书房的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沉凝的龙涎香气与帝王深不可测的目光。

　　午后的阳光炽烈地洒在汉白玉台阶上，晃得人眼花，却驱不散凌无双周身那层骤然笼罩的寒意。

　　她怀中那份靛蓝色卷宗，仿佛一块万载寒冰，透过薄薄的官服，将冷意一丝丝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凌家军覆灭案”。

　　这六个字，如同梦魇中伸出的鬼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幼时模糊却血腥的记忆碎片——冲天的火光、兵刃的交击、亲人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那弥漫不散的血腥气——在这一刻汹涌而至，冲击着她强自镇定的心神。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踩在坚实的玉阶上，竟如同踏在棉絮之中。

　　司徒岸紧随在她身侧，清晰地感受到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骤然紊乱的气息。

　　他心急如焚，却谨记着皇帝的警告与她方才的坚持，只能强行压下将她拥入怀中安抚的冲动。

　　他的手指在袖中蜷缩又松开，最终只是用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无双，稳住。我们先回去。”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定心符，将凌无双从那片血腥的回忆沼泽中暂时拉扯出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秋日干燥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虽仍有未散的痛楚，却已重新凝聚起属于六扇门首席捕头的锐利与冷静。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抱紧卷宗，挺直脊背，一步步，稳稳地走下御阶。

　　阳光将她官服上的刺绣映得发亮，却照不进她此刻幽深的心底。

　　回到丞相府，凌无双并未去书房，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那间较为僻静的客院。

　　她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来面对这份卷宗。

　　司徒岸明白她的心思，只是默默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并让秦风暗中守在外围，确保万无一失。

　　客院的书房内，窗明几净。

　　凌无双将那份沉重的卷宗放在书案正中，自己则坐在案后，久久没有动作。

　　她只是看着那暗沉的封面，看着那刺目的朱砂字迹，仿佛要通过这外在的载体，看穿里面隐藏的、沾满鲜血的真相。

　　窗外，秋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终于，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系着卷宗的丝绦。

　　丝绦因年久已然有些脆弱，轻轻一拉便断开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展开了卷宗。

　　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案件的概要：

　　承平十一年秋，北狄犯边，镇北将军凌啸天率凌家军主力于落鹰峡设伏迎敌。

　　然军中情报有误，凌家军反遭北狄主力与不明势力合围，血战三日，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凌啸天将军及其麾下三万将士，尽数殉国。

　　战后清理战场，尸骸堆积如山，惨不忍睹。

　　疑点：情报来源；

　　合围之不明势力身份；

　　凌家军骁勇，何以突围失败？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场惨烈至极的败仗。

　　凌无双的指尖抚过“全军覆没”、“尽数殉国”这些字眼，每一下都像是被针扎般疼痛。

　　她仿佛能看到父亲凌啸天浴血奋战、最终力竭倒下的身影，能看到那些熟悉的叔伯兄长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往下看。

　　后面附着的是当年军方和地方官府的一些初步调查记录，大多语焉不详，将主要责任归咎于“情报失误”和“北狄狡诈”。

　　关于那支“不明势力”，记录中只有模糊的提及，说是“装备精良，战术诡异，不似普通马匪”，但具体身份，无从查证。

　　卷宗里还夹着几张当时战场勘验的简图和一些尸格记录的摘要。

　　凌无双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些尸格记录上。

　　上面记载着部分主要将领的阵亡情况和尸身状态。

　　她的父亲凌啸天，身中二十七处创伤，致命伤在胸口，是被一种特制的、带有倒钩的三棱箭镞贯穿……

　　看到这里，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种箭镞，并非北狄惯用的制式！

　　还有几位副将，死状也极为蹊跷，有的像是死于背后袭来的冷箭，有的则是在混乱中被自己人的兵器所伤……

　　这些细节，在当年那份“情报失误、力战殉国”的结论下，被轻易地忽略和掩盖了。

　　凌无双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拨开迷雾的冰冷。

　　这绝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军事失误！

　　这里面，藏着阴谋！

　　藏着背叛！

　　她翻到卷宗最后，是此案的归档记录，上面盖着兵部和刑部的大印，标注着“悬案，封存”。

　　而建议封存并定性地为“情报失误所致重大军事失利”的，赫然是当时的一位兵部侍郎，名叫孙惟庸。

　　孙惟庸……凌无双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此人如今已是兵部尚书，位高权重，是朝中根基深厚的老臣之一。

　　合上卷宗，凌无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

　　父亲的死，凌家军的覆灭，果然另有隐情！

　　皇帝将此案交给她，是巧合？

　　还是意有所指？他知道多少？

　　那个孙惟庸，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支“不明势力”到底是谁？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不仅是一条查案之路，更是一条复仇之路，一条可能颠覆她所有认知、甚至动摇朝局的危险之路。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那三万枉死的英魂，为了父亲和兄长未瞑的双眼，也为了她与司徒岸必须共同面对的未来，这个案子，她查定了！

　　凌无双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脆弱与痛苦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所取代。

　　她铺开新的纸张，磨墨执笔，开始根据卷宗中的疑点，重新梳理线索，制定详细的调查计划。

　　窗外的天色，就在她专注的笔尖下，渐渐由明转暗。

　　烛火被点燃，映照着她沉静而执着的侧脸。

　　这一夜，凌无双书房内的灯火，彻夜未熄。

　　（第143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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