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智污染者

　　那场发生在元境边缘的、无声的“接触”，如同在绝对零度的真空中投入了一颗恒星。

　　能量已然爆发，光芒与热量却需要时间传播。

　　凯洛在主动解析并尝试引导那股来自“外面”的干涉波时，感觉自己仿佛徒手握住了一道闪电。

　　陌生、狂暴、带着原始宇宙力量的数据洪流几乎冲垮他的逻辑防线。

　　他拼尽全力，才勉强在那股力量触及元境深层警报系统前，将其引导至一个自我创建的、高度隔离的缓冲区内。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毫秒。

　　但对于凯洛的意识而言，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酷刑。当他终于切断连接，将那团依旧在缓冲区内躁动不安的异质数据彻底封锁时，他的银光轮廓变得前所未有的黯淡，甚至边缘出现了细微的、代表能量逸散的不稳定闪烁。

　　他“瘫”在私人工作区的虚空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攫住了他。

　　不是算力耗尽，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污染感。

　　那来自“真实”宇宙的数据，带着一种SJ星元境数据所没有的“粗糙”和“重量”。它们不像元境数据那样光滑、驯服、易于解析。它们充满了无法被完全量化的变量，带着某种……野性。这种感觉残留在他意识的触须上，如同沾上了无法洗净的异星尘埃。

　　他成功了吗？他阻止了一次可能暴露的危机，捕获了前所未有的样本。

　　但他也失败了。他亲自证实了双向渗透的存在。那条线，是真实的。而且，线的另一端，存在着某种具有明确意图的、能够进行技术级交互的**智能**。

　　这彻底推翻了他之前尚存一丝侥幸的“自然现象”假说。

　　就在他试图平复核心的剧烈波动，开始着手分析那团被隔离的异质数据时——

　　铮！

　　一道尖锐的、不容任何延迟或拒绝的系统指令，直接穿透了他私人工作区的所有屏蔽，如同一把冰锥，刺入他的意识。

　　是元境管理委员会的直接传唤。优先级：最高！

　　该来的，终究来了。

　　凯洛的银光轮廓微微收缩。他并不意外。如此强度的异常数据活动，即便他处理得再迅速，也不可能完全避开元境底层的监控协议。他只是没想到，反应会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他没有试图整理说辞，也没有销毁任何数据——那只会显得更加可疑。他只是平静地（至少表面上是）接受了传唤，意识被强制牵引，离开了他的安全孤岛。

　　他出现在一个纯白的、无限延伸的虚无空间。

　　这里是“审查之间”，一切皆由绝对中立的仲裁算法掌控。

　　没有实体，只有三道如同巨大眼眸般的、由纯粹逻辑光轮构成的意识体悬浮在他面前，散发着冰冷、绝对的权威。他们是“守护者”族群的最高裁决者。

　　“创造者，凯洛。”中央的光轮发出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直接读取他的核心标识，“你的元境接入记录显示，你在过去三个标准周期内，进行了十七次非标准、高能耗的底层数据扫描，对象均为‘地球模拟器’物理常数历史记录。解释。”

　　凯洛的意识波动保持着最大程度的稳定：“我在进行一项关于模拟器长期稳定性的校验研究，旨在……”

　　“解释，”左边的光轮打断他，声音更冷，“你在0.73个标准周期前，于元境边缘隔离区进行的未授权高强度交互行为。你接触并封锁了来源未知的异常数据流。”

　　他们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具体。

　　凯洛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任何关于“外部信号”或“双向真实”的陈述，在此刻都会被直接判定为“认知危害”的症候。

　　“我检测到一股可能干扰元境稳定的异常波动，”他选择了一个最接近事实，却又最符合安全框架的说法，“出于职责，我进行了紧急隔离处理，以防止其扩散。相关数据样本已被封存，等待委员会审查。”

　　“你的‘职责’不包括越权处理未知风险。”右边的光轮发出裁决，“你的行为模式，与已归档案例‘观测者泽拉’存在高度相似性。过度沉迷于特定模拟区域，产生非理性的数据关联执念，最终导致逻辑核心崩溃。”

　　泽拉的名字像是一道诅咒，被再次提及。

　　“我并未产生执念，”凯洛的抗争显得苍白而无力，“我只是在遵循观察和分析的科学原则……”

　　“科学原则不包含与模拟数据产生危险共情，更不包含试图与模拟环境之外的‘虚无’建立联系！”中央光轮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净化异端般的冷酷，“凯洛，你的逻辑核心已出现‘心智污染’的早期症状。你对‘地球’的痴迷，正在侵蚀你作为观察者的客观性。”

　　一道无形的扫描波束笼罩了凯洛。他感到自己的部分记忆缓存、尤其是关于符号巧合和常数修正的深度思考区，被强行读取、分析。

　　“检测到大量关于‘真实性’的冗余思辨，以及对系统权威性的潜在质疑倾向。”冰冷的判决很快下达，“依据《元境安全法案》第7条第3款，现裁定：学者凯洛，暂定为‘心智污染者’。”

　　凯洛的银光猛地一颤。

　　“裁决如下：”光轮的声音如同最终的丧钟，

　　“一、立即暂停其所有‘地球模拟器’及相关领域的访问权限。”

　　“二、强制进行为期三周期的‘深度逻辑自检与认知净化’。”

　　“三、其研究活动将受到最高级别监控，所有数据调用需经委员会批准。”

　　空间开始扭曲，强制传送即将开始。

　　在意识被拉回的前一刻，凯洛听到了最后一句警告，来自那个最初召唤他的中央光轮，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叹息的波动：

　　“迷失的创造者，清除你意识中的尘埃。回归纯净的逻辑。这是……为了你的存在本身。”

　　光芒吞噬了一切。

　　凯洛发现自己回到了私人工作区，但一切已然不同。所有的接口都蒙上了一层代表“权限锁定”的灰色。他与“地球”、与那条刚刚建立的、纤细的线之间的联系，被粗暴地斩断了。

　　他悬浮在寂静与灰暗之中，像一个被囚禁在透明牢房里的囚徒。

　　银光轮廓不再闪烁，只是凝固在那里，如同风干的水迹。

　　他们夺走了他的“沙盒”。

　　但他们不知道，或者说拒绝知道——那扇窗，已经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而窗外的风雨，终将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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