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林克的抉择

　　林克的办公室，是堡垒重庆地下深处的一个“节点”。

　　它没有窗户，四壁是未经修饰的粗糙混凝土，裸露的管道像灰色的血管在天花板上蜿蜒。

　　这里曾是某个旧数据中心的基础设施层，如今，冷白色的灯光照亮着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堆满文件的金属桌，以及环绕三面墙壁、不断刷新着数据的巨大屏幕。

　　空气里弥漫着过载电子元件的焦糊味，以及打印墨水、廉价咖啡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压力的金属腥气。

　　林克站在房间中央，像一枚被钉在信息洪流十字路口的路标。

　　左侧屏幕，显示着地球各“堡垒”城市的实时安全态势图。代表“归一教”活动的红色斑点，如同扩散的皮疹，在几个主要废墟区域闪烁、蔓延。

　　代表资源短缺的黄色预警区域，正在缓慢但坚定地侵蚀着绿色的“稳定”区。一条加密通讯在角落不断闪烁，发自马库斯的办公室，标题简洁而冰冷：“关于提升我方在监管会权限比重的必要性及行动建议”。

　　压力，从屏幕里弥漫出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胛骨之间。

　　右侧屏幕，是元境对应区域的逻辑稳定性监测图。代表“第七区”实验引发的那场“法则风暴”的、一片不祥的紫色混沌，虽然已被SJ星方面紧急隔离和修复，但其边缘仍在微微波动，像一块无法愈合的溃疡。旁边是SJ星方面发来的、措辞严厉的质询函，每一个由翻译器转换过来的方块字，都像一块坚冰，散发着寒意。另一条来自SJ星安全协调官（一个意识形态呈现为锐利三棱锥的VR猿）的通讯请求，已经持续闪烁了十七分钟，未被接听。

　　不合作，如同冰冷的墙壁，从右侧向他挤压而来。

　　正前方的屏幕，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显示着监管会总部内外关键区域的监控画面。人类士兵与SJ星逻辑守卫在走廊相遇时，那刻意拉开的距离，那互相扫视时警惕的眼神，都被高清摄像头捕捉，放大在他眼前。

　　他的副官，一位年轻的女军官，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滚烫温度的报告放在他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标题是：《关于“归一教”利用废弃通讯中继进行非法意识信号广播的初步调查及处置请求》。建议处置方案一栏，用加粗字体写着：“……建议联合SJ星逻辑扫描单元，进行精准溯源与信号干扰……”

　　林克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三秒。他能想象出，如果他将这份报告提交给联合安全小组，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SJ星会要求更深入地接入人类通讯网络，以“确保精准”；人类鹰派则会以此为借口，要求同等级别的权限接入元境底层，作为“对等交换”。

　　他伸出手，拿起旁边一支老旧的、笔身有多处磕痕的钢笔——这是他从已成废墟的家中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旧物。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笔尖悬在报告的签署栏上方。

　　签下去，意味着启动又一轮无休止的、充满猜忌的谈判，可能激化矛盾。

　　不签，意味着放任“归一教”的毒液继续渗透，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内部危机。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屏幕上，马库斯那条通讯再次急促闪烁了一下。他几乎能听到那无声的催促：强硬起来，利用这次事件，为我们争取更多主动权！

　　同时，右侧屏幕上，那个来自SJ星三棱锥协调官的通讯请求，依旧固执地闪烁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们的“秩序”在哪里？你们的承诺，是否如同你们那脆弱不堪的物理法则一样，随时可以崩坏？

　　汗水，沿着他的脊椎缓缓滑落，浸湿了制服的内衬。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焦糊电子味和压力的空气。

　　脑海里闪过的，是姐姐林雪躺在病床上那苍白而痛苦的面容，是她意识破碎前，偶尔流露出的、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与担忧。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如同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湖面般的平静。他没有签署那份报告，而是将其轻轻挪到一旁，压在一份关于“改善地下农业区光照效率”的民生文件下面。

　　然后，他拿起了内部通讯器，接通了他的地面行动队队长。

　　“黑鹰小队，我是林克。”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目标区域，c-7废墟，疑似非法信号源。任务：物理排查与设备拆除。授权使用非致命武力。行动全程，保持电磁静默，无需……重复，无需向联合安全小组进行实时报备。”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声音低沉却清晰：

　　“责任，由我承担。”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将通讯器轻轻放回座机。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沉重。

　　他选择了秩序，而不是任何一方的“胜利”。

　　他选择了在规则的边缘行走，独自扛起那可能压垮他的重量。

　　因为在他身后，不仅仅是两个互相敌视的文明，还有那些在废墟和地下掩体中，仅仅只是想活下去的、沉默的大多数。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正前方的监控屏幕，看着那无声上演的猜忌与隔阂，像一尊被信息流冲刷的、孤独的礁石。

　　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他刚刚做出的这个决定，正如同第一块被抽出的基石，悄然改变着脚下这座脆弱堤坝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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