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觊觎与警示

　　预展大厅依旧流淌着优雅的旋律。

　　名媛们佩戴的珠宝在灯光下闪烁，藏家们手中的白手套轻抚过玻璃展柜，一切都维持着上流社会应有的体面与秩序。

　　王伯年在苏富比高级主管的亲自引导下，带领着他的专业团队，步履沉稳地走向预展大厅最核心的区域——那个被单独隔开、笼罩在柔和聚光灯下、安保森严的独立展柜。

　　“抱歉，里法特先生，失陪一下。”

　　苏明月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然微笑，适时结束了与中东石油王子代理人的应酬性交谈。

　　随即，清冷的面容维持着完美的社交仪态，步履从容地跟了过去。无形的气场，让她周围的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路。

　　张一清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不动声色地移动着位置，也靠近了中央区域。

　　他并未挤到最前排，而是选择了一个既能清晰观察展柜内器物、又能将周围人群动态尽收眼底的角度站定。

　　他的目光落在展柜内，那件庄严肃穆的青铜器上。

　　商周饕餮纹青铜方彝。

　　器型方正厚重，线条刚劲有力，通体覆盖着深沉的墨绿色锈层，那是数千年时光沉淀的印记。

　　主体纹饰是狞厉威严的饕餮兽面，双目圆睁，獠牙毕露，透着一股远古的蛮荒神性和王权威仪。

　　繁复细密的云雷纹、夔龙纹填满了兽面之间的空隙，工艺精湛得令人窒息。

　　无需任何专业知识，仅凭那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和艺术震撼力，就足以让人屏息。

　　王伯年团队的专业人士们早已戴上白手套，神情肃穆如同朝圣。

　　他们并未立刻要求开柜上手，而是围绕着展柜，从不同角度进行着最细致的目鉴，手中的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筒在器物表面缓缓移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

　　“灯光，左上角30度，强度调至七成。”王伯年的声音低沉而专注。

　　助理立刻调整专用射灯的角度和亮度。柔和的光线精准地打在方彝厚重的器身上。

　　王伯年俯下身，放大镜几乎贴在了防弹玻璃上。

　　他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捕捉着器物的每一个细节。

　　“器型厚重端庄，四足稳健，方口微侈，符合晚商至西周早期典型方彝制式……这饕餮纹……”

　　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激动地颤抖，“双目凸起如乳钉，双角内卷如云雷，鼻梁隆起成扉棱……刀法犀利，线条遒劲，深峻有力！好！好一个‘三层花’的典范！”

　　他移动着放大镜，沿着繁复的纹饰一点点细看：“云雷纹地子细密均匀，饕餮兽面主纹浮雕感极强，层次分明……再看这扉棱上的夔龙纹，婉转灵动……这工艺，非王室重器不可为！”

　　“王老，您看这绿锈……”另一位鉴定师指着器身局部覆盖的斑驳铜绿。

　　“自然！结晶颗粒饱满，层次过渡分明，深入胎骨……绝非人工做旧可比。”

　　王伯年笃定道，又凑近显微镜，仔细观察一处锈蚀边缘的微观痕迹。

　　“胎质致密，锈蚀与铜胎结合处的过渡……浑然天成。好！好！开门到代！”

　　鉴定团队围着展柜，低声交流着各种专业术语，气氛热烈而专注。

　　X光探伤仪、便携式合金成分分析仪等设备也悄然启动，无声地工作着，从科技层面印证着王伯年的“眼学”判断。

　　张一清的注意力，却不仅仅停留在器物本身的形制与纹饰上。

　　他悄然运转玉虚真气，一丝极其精纯的灵力如同无形的溪流，悄然流入他的眼瞳深处。

　　刹那间，他的视觉世界发生了变化。

　　寻常的物理景象被一层朦胧的能量光晕覆盖。

　　整个展厅内，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在“望气”的视角下，大多如同蒙尘的凡物，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光散逸——那是漫长岁月自然积累的一丝微弱“古意”。

　　然而，唯有两处，光芒截然不同！

　　其一，便是眼前这尊青铜方彝！

　　在张一清的“望气”视野中，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冰冷的金属器物。

　　一股极其纯粹、厚重、磅礴的土黄色能量光晕，如同实质般包裹着整件方彝！

　　这光晕深邃内敛，却又蕴含着大地般的广博与王权的尊贵，其能量波动极其浓郁精纯！

　　这毫无疑问是一件法器！

　　而且，它并非人为后天炼制的法器，更像是其本身在漫长岁月中，在特定的历史节点和祭祀用途下，承载了天地间某种精纯的“地脉之气”或“信仰之力”，自然而然形成的。

　　其价值，已非世俗金钱可以衡量。

　　张一清心中震动，立即明白了，为何会引来蒙塔古勋爵这等人物！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凝重，下意识地投向展厅另一侧那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正是蒙塔古勋爵先前驻足的地方。

　　此刻，那尊看似庄严神圣的明代鎏金铜佛像，在张一清的望气视野中，也散发着能量波动！

　　但与青铜方彝那纯粹磅礴的土黄能量截然不同，佛像周身笼罩着一层暗金与猩红交织的光晕！

　　这光晕同样强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躁动和血腥气！

　　仿佛有无数不甘的怨念和扭曲的愿力，被强行束缚其中，隐隐有凄厉的嘶嚎在能量层面回荡。

　　这绝非正大光明的佛门法器，更像是一件被邪法祭炼过、用以承载邪恶力量的“魔器”！

　　“一件天生蕴灵的地脉重器，一件邪气凛然的祭炼魔器……”

　　张一清心中了然。

　　蒙塔古勋爵追求的是神秘的力量，是超越凡俗的掌控力。寻常古董珍玩，他根本不屑一顾。他出现在这里，目标必然是这两件蕴含非凡能量的古物！

　　尤其是那件青铜方彝！其能量之纯粹磅礴，对于任何追求力量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张一清的目光穿透人群，再次锁定在蒙塔古勋爵身上。

　　这位英伦勋爵冰冷的蓝灰色眼眸，正饶有兴致地投向中央展柜的方向，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一群围着腐肉打转的鬣狗。”他极轻地吐出纯正的牛津腔英语。

　　一股无形的寒意，在张一清心头弥漫开来。

　　——

　　返回丽兹酒店的黑色迈巴赫车厢内，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王伯年脸上的严肃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取代，金丝眼镜后的双眼闪烁着发现稀世珍宝的光芒。

　　“大小姐！”王伯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硬壳文件夹，指着里面一张放大的高清细节照片，“初步目鉴结果，非常、非常好！”

　　“器型规整大气，比例完美，完全符合商周晚期方彝的顶级规制。锈色自然深邃，层次分明，是典型的‘黑漆古’与‘枣皮红’叠加，入骨生根，绝无作伪可能！那饕餮纹饰，线条遒劲有力，狰狞威严，细节处一丝不苟，绝对是王室宗庙重器的水准！”

　　他翻到另一页，指着几张X光透视影像的打印件：“您看这里！内部范线清晰自然，符合当时的失蜡法工艺特征。器壁厚度均匀，没有后期修补或作伪的迹象。气孔和缩松的分布，也完全符合青铜铸造的自然规律！”

　　“还有这里，”他又指向一张微观痕迹放大的照片，“表面磨损痕迹自然流畅，是数千年使用、埋藏、流转过程中形成的‘包浆’，绝非人工打磨能仿制！综合来看，这件‘商周饕餮纹青铜方彝’，是开门见山的真品！而且是品相极佳、存世罕见的顶级重器！其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堪称国宝级！”

　　王伯年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子都微微颤动：“苏老慧眼如炬！这件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它不仅是一件藏品，更是一段沉甸甸的历史，是华夏青铜文明的璀璨明珠啊！”

　　苏明月听着王伯年激动而专业的汇报，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王老在业内是出了名的严谨苛刻，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几乎等于给这件拍品盖上了“真品”的金印。

　　这让她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落地大半。

　　“辛苦王老了，有您把关，我放心。”苏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暖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张一清，缓缓转过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鉴定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凝重。

　　“学姐，”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清晰地传入车厢内每个人的耳中，“初步鉴定顺利是好事。但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或者说，最大的麻烦，已经现身了。”

　　苏明月和王伯年同时看向他。

　　“是那位蒙塔古勋爵？”苏明月立刻反应过来，清冷眸子透着莫名的光芒。

　　“是他。”张一清肯定道，“而且，我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目标，就是这件青铜方彝。”

　　“何以见得？”王伯年皱眉问道，他更关注器物本身，对竞争对手的背景了解不如苏明月深入。

　　张一清没有解释自己“望气”的能力，而是换了一个更符合常理的角度：“王老，您觉得，以蒙塔古勋爵的身份地位，和他过往收藏的‘偏好’，他会对一件普通的青铜礼器，表现出今天那种专注和势在必得的眼神吗？”

　　苏明月脸上若有所思，“学弟，你的意思是，这件青铜方彝……”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聪明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

　　张一清轻轻点了点头，印证了她心中猜想。

　　王伯年回想起展厅里蒙塔古勋爵那冰冷傲慢的气质，以及对方在艺术品收藏界那些语焉不详却令人忌惮的传闻，眉头锁得更紧了。

　　“更重要的是，”张一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目光直视苏明月。

　　“根据我……以前接触过的关于这位勋爵的有限资料和研究，此人行事风格极其诡秘，手段百无禁忌。”

　　他顿了顿，“他追求的往往不是单纯的收藏价值，而是器物背后可能蕴含的某些……‘特殊意义’或‘力量’。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从不介意使用规则之外的手段。”

　　“规则之外的手段？”苏明月的心微微一沉，爷爷苏砚之那语重心长的警告，再次回响在耳边。

　　“是的。”张一清的声音斩钉截铁，“而且，他背后隐藏的力量，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他今天出现在预展现场，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这件青铜方彝，他志在必得。并且，他不会仅仅在拍卖场上和我们公平竞价。”

　　车厢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

　　王伯年脸上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商业上的尔虞我诈他见多了，但涉及到这种不择手段、背景神秘的对手，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

　　苏明月靠在真皮座椅上，窗外流光溢彩的巴黎夜景飞速掠过，却无法在她眼中留下丝毫光彩。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爷爷提到的“老相识”，资料语焉不详却又令人莫名心悸的蒙塔古勋爵，果然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对方不仅仅是一个财力雄厚的竞争者，更是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狠辣、目的不明的掠食者！

　　拍卖会还未正式开始，阴云已然密布，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寒意，从塞纳河畔悄然升起，笼罩在丽兹酒店豪华的套房和这辆疾驰的迈巴赫之上。

　　“我知道了。”苏明月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决绝。

　　“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场硬仗中的硬仗。”

　　她看向张一清，“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张一清微微颔首，深邃的眼眸中，玉白色的光华一闪而逝。

　　巴黎，风暴的气息，已然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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