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预展的最后一天，丽兹酒店的套房内异常安静。

　　苏明月听从了张一清的建议，彻底抽离了漩涡中心。

　　她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坐在窗边的小圆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关于欧洲艺术史的书籍，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莉安娜则像个真正的好奇实习生，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毯上，抱着一台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划动着屏幕。

　　屏幕上赫然是丽兹酒店内部结构图，以及巴黎地下管网系统的叠加图。

　　她嘴里叼着一根新的棒棒糖，快速记忆着所有可能的通道和逃生点，眼神偶尔流转一抹冷光。

　　张一清在客厅一角闭目调息，玉虚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潮汐，覆盖着整个套房及周边区域。

　　莉安娜的存在带来一丝陌生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但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增添了一份隐形的保障。

　　王伯年带着鉴定团队，再次深入预展现场，进行最后的细节复核。

　　传回的消息一切顺利，青铜方彝的真伪已无任何争议，只剩下价格这一道天堑。

　　蒙塔古勋爵的身影依旧出现在闭门复检室，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反复审视着那件青铜重器，虽未发一言，但那份志在必得的压迫感，让同处一室的王伯年都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然而，预展大厅的公众区域，再不见苏明月的身影。

　　这让许多试图再次试探或观察苏家继承人的目光落了空，也让某些暗处的窥伺暂时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时间在表面的宁静下悄然滑过。

　　预展落幕，真正的角力场——苏富比巴黎“东方瑰宝”专场拍卖会，即将拉开帷幕。

　　——

　　巴黎苏富比拍卖行的主拍卖厅内，灯光璀璨如星河倾泻。

　　高耸的穹顶绘着古典壁画，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

　　拍卖会第一天，座无虚席。

　　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藏家、艺术基金代表、博物馆策展人，以及少数财力雄厚的私人收藏爱好者，如同参加一场无声的战争，各自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

　　与预展的开放氛围不同，今晚的拍卖厅戒备森严，入口处的安保检查近乎苛刻，只有手持特制邀请函、经过严格背景审查的顶级买家及其核心随行人员方可进入。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权力与无声硝烟混合的独特气息。

　　苏明月再次披上了她的“战袍”。

　　一身剪裁完美的Arni Privé黑色丝绒晚礼服，将她清冷高贵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一枚水滴形的帝王绿翡翠胸针点缀在领口，低调却价值连城。

　　她步履沉稳，气场全开，如同巡视疆域的女王。

　　王伯年老先生紧随其后，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神情肃穆，手中紧紧攥着精心准备的竞价策略和器物详录。

　　他的团队则留在专门的VIP休息室待命。

　　张一清穿着深色西装，低调得如同背景板，但他落后苏明月半步的位置，眼神沉静地扫视着整个拍卖厅的环境——入口、通道、紧急出口、安保人员的分布，以及那些看似随意散落、实则目光锐利的便衣警卫。

　　他的存在感被刻意收敛，但在有心人眼中，却如同苏明月身边一道沉默而不可逾越的屏障。

　　莉安娜则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略显呆板的黑框眼镜，手里捧着一个平板电脑和文件夹，完全就是一位干练的年轻助理形象。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明月另一侧，目光看似落在平板屏幕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动向。任何靠近苏明月三米范围内的陌生人，都会立即进入她的警戒雷达。

　　她腰间的两把格洛克17，在特制的枪套内，如同毒蛇般蛰伏。

　　苏家的八名精锐保镖，在拍卖厅入口处便被拦下，只能在外围区域警戒。这更凸显了张一清和莉安娜作为核心护卫的特殊性。

　　拍卖厅内部呈扇形阶梯状分布，深红色的丝绒座椅排列得整整齐齐。

　　灯光聚焦在中央的拍卖台上，其余区域光线柔和。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雪茄、香水和紧张期待交织的味道。

　　苏明月的位置，被安排在视野极佳的第二排中央。落座时，周围数道目光骤然聚焦过来，带着审视、评估、甚至隐隐的敌意。

　　张一清坐在苏明月左手边，王伯年坐在她右侧。

　　莉安娜则在后面一排的位置坐下，迅速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拍卖会实时界面和潜在对手的档案。

　　苏明月神色平静，仿佛对周遭的目光浑然不觉，只是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目光投向拍卖台。

　　拍卖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法国老者，身着笔挺的燕尾服，站在灯光璀璨的拍卖台后。

　　他面前是象征着权威与财富的拍卖槌。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欢迎莅临苏富比巴黎‘东方瑰宝’专场拍卖会……”

　　拍卖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传遍整个大厅，带着法式优雅和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拍卖正式开始。

　　前期的拍品虽然也价值不菲，不乏明清官窑精品、名家书画、玉雕摆件，但对于今晚真正角逐巅峰的巨头们而言，这些更像是开胃小菜，或是为最终目标热身、试探对手实力的工具。

　　一件清乾隆粉彩百花不落地葫芦瓶，以八十万欧元起拍，很快被一位中东面孔、裹着白色头巾的王子代理人叫到一百五十万。

　　他的竞价风格豪放，往往在拍卖师话音未落时就举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财富碾压感。

　　“萨勒曼王子代理人，阿卜杜勒先生，一百五十万！还有更高的吗？”

　　拍卖师目光扫视全场。

　　“一百六十万。”一个冷静、略带口音的男声响起。

　　举牌者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东瀛中年人，身后坐着两位同样一丝不苟的助手。

　　他是三井财团艺术品基金的代表，山本寿。他的竞价风格谨慎而精准，每次加价幅度不大，但节奏稳定，显示出雄厚的资金储备和精密的计算。

　　“一百六十五万。”角落里，一位穿着休闲西装、头发略显凌乱的白人老者举牌。

　　他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亚洲部主任，史密斯博士。代表机构参与竞拍，预算相对固定，出手往往带着学术性的执着，但有时也需权衡性价比。

　　苏明月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指轻轻搭在座椅扶手上，一次牌也未举。

　　王伯年在她耳边低声点评着每一件拍品的细节和市场价值，为她积累着对场上主要买家风格的判断。

　　张一清则如同最沉静的磐石，感知力却已悄然张开，捕捉着整个拍卖厅内或灼热、或冷静、或焦躁的情绪波动。

　　一件元青花缠枝莲纹大罐引发了小高潮。

　　萨勒曼王子的代理人再次展现出“钞能力”，直接将价格从一百万推至两百五十万。山本一郎谨慎跟进到两百八十万。

　　最终，一位此前一直沉默、坐在前排、穿着定制唐装的华夏老者，缓缓举牌：“三百万。”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定鼎乾坤的力量。

　　全场目光聚焦。

　　王伯年低声道：“是台岛的徐夫正先生，华人收藏界的泰山北斗，财力深不可测。”

　　徐夫正先生举牌后便不再言语，眼神平静地看着拍卖台，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买了个小玩意儿。

　　最终，青花大罐以三百二十万欧元落槌，归于徐氏。

　　今晚的拍卖过半，一件件重量级拍品被请出、竞价、落槌。

　　然而，那个预展中带来最大压力的冰冷身影——蒙塔古勋爵，却始终没有出现在拍卖厅内。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最边缘，空置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苏明月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王伯年也面露疑惑，低声对苏明月道：“大小姐，勋爵他……？”

　　张一清的眼神沉静依旧，但心中却更加警惕。

　　这并不令人意外。

　　以蒙塔古的“偏好”，这些“普通”的古董珍玩，确实难以引起他的兴趣。

　　“不用管他。”苏明月的声音清冷而稳定。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一丝不苟地投向拍卖台。蒙塔古的缺席并未让她放松，反而让她绷紧了最后一根弦。

　　莉安娜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滑动，调出了拍卖行后台区域和运输通道的监控画面（通过金的黑客手段接入），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异常信号。

　　拍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预示着今晚的真正高潮即将来临。

　　“接下来，将是今晚的压轴拍品——Lot 37，明代永乐年间的鎏金铜佛像，高78.4厘米，来源清晰，传承有序……”

　　整个拍卖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窃窃私语、轻微的咳嗽声、甚至呼吸声，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失。

　　无数道灼热、审慎的目光，如实质般聚焦向拍卖台中央。

　　灯光师精准地调整光束，一道无比凝练的光柱从天而降，如同神启之光，笼罩了那件——由四名戴着白手套的安保人员小心翼翼抬上来的古老器物。

　　佛像结跏趺坐于双层莲台之上，左手结禅定印，右手垂膝，指尖轻触莲瓣，作触地降魔之相。面庞丰润，眉目低垂，唇角含笑，慈悲中透着一丝超然寂静。螺髻排列如珠，顶严高耸，宝珠鎏金已随岁月褪去些许光华，却更显古朴庄严。

　　它静静地伫立在特制的黑色天鹅绒展台上，在强光的照射下，金水虽略有斑驳，但光影流转间仍见当年璀璨，仿佛仍能嗅到永乐年间宫廷作坊里的檀香与铜锈气息。

　　明代永乐年间的宫廷风格鎏金铜佛像，是华夏古代佛教艺术中的巅峰之作。

　　这尊宫廷“佛作”的官造身份、符合《造像量度经》的精确比例、特有的衣纹处理技法，以及融合了当时汉藏风格的历史背景，无不宣示着它的价值。

　　目前已知公开拍卖的最高价纪录，是一尊明永乐鎏金铜释迦牟尼佛坐像（高54.5厘米），在2013年港岛苏富比秋季拍卖会上，以2.36亿港元（折合当时约3000万美元）成交。

　　整个拍卖厅陷入一片死寂，几位来自中东和东南亚的藏家目光灼热，显然对这尊佛像志在必得。

　　拍卖师屏息了片刻，才无比郑重的宣布：

　　“Lot 37，明代永乐，鎏金铜佛像。起拍价——五百万欧元！”

　　槌声未落，无形的硝烟，已弥漫在塞纳河畔这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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