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教授的风骨

　　滨海国际会展中心的主会议厅内，座无虚席，空气中交织着浓郁的咖啡醇香与电子设备散热的微热气息，形成一种既紧张又充满期待的独特氛围。当主持人用略显激动的声音念出“赵崇明教授”五个字时，全场立刻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那掌声仿佛要掀翻屋顶，连后排架设的三十余台摄像机都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同时精准地调整了焦距，捕捉着即将登场的核心人物。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此刻正缓步走上演讲台。他身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岁月的痕迹在袖口处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却更显朴素与庄重。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在聚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沉淀了他毕生的智慧。他的步伐不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但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坎上，沉稳而有力。

　　“能源，是文明的血脉。”赵教授将手中的保温杯轻轻放在讲台一侧，那是一个用了许多年的旧物，杯身上还印着早已褪色的单位标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从钻木取火到可控核聚变，人类历史上的每一次能源革命，都深刻地伴随着文明形态的彻底重构与社会进程的巨大飞跃。”他身后的巨幕上，一幅动态图谱正直观地演示着全球能源消耗的陡峭曲线，其中代表危机的红色警示线，如同一头昂首吐信的毒蛇，狰狞地向上攀升，看得人心头发紧。

　　陈子序坐在会场第十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声响。这是他内心高度警惕时的习惯动作，像是在无声地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凌希玥刚刚发来的实时热力图在屏幕一角闪烁，上面的红点标记显示，全场共有七个异常信号源。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其中三个位于媒体区——包括第三排那位频频调整领带、眼神却四处游移的“财经记者”，以及那个看似在调试设备、实则眼神锐利如鹰隼、隶属于廖汉生安排的便衣。而林浩东，那个让他心头沉甸甸的名字，此刻正端坐在嘉宾席第二排，笔挺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领口别着的金属徽章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冽的光，那光芒让陈子序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我国每年的能源对外依存度，已经超过了70%！”赵教授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痛心。他那只布满青筋的苍老手指重重敲击在讲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当某些国家妄图用能源来卡我们脖子的时候，实验室里每一度自主研发的电力，都是射向霸权主义的子弹！都是扞卫国家尊严的基石！”这句掷地有声的宣言，如同平地惊雷，让全场先是陷入了两秒的绝对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陈子序敏锐地注意到，会场西北角，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正悄然起身，看似随意地将手机贴在耳边，低着头，快步走向消防通道——他认得那张脸，正是刚才孙天煜身边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助理，此刻他的步履间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仓促。

　　几乎是同时，凌希玥的加密信息在屏幕角落弹出，绿色的字体简短而急促：【目标A移动至C区消防通道，信号正连接境外服务器，警惕数据传输】。紧接着，陈晓墨紧随其后发来的分析报告也跳了出来：【该频段曾在三个月前量子通讯研究所失窃案中出现，初步追踪显示，关联IP指向巴拿马一家注册不足半年的空壳公司，具有高度情报嫌疑】。陈子序的指尖悬在键盘上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发出指令，启动预案。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演讲台上的那位老人牢牢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赵教授此刻正站在巨幕前，展示着“燧人氏”项目的概念图——那一团旋转的蓝色等离子体，在深邃的黑色背景上熊熊燃烧，宛如一颗在宇宙中冉冉升起的初生太阳，散发着希望的光芒。“可控核聚变，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纸上谈兵。”他缓缓摘下眼镜，用中山装的衣角轻轻擦拭着镜片，动作带着一种老一辈知识分子特有的质朴。镜片后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执拗与狂热，那是对科学最纯粹的向往与追求。“我们用了整整十五年，青丝熬成了白发，攻破了103项被西方垄断的‘卡脖子’技术，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向世界宣告：中国的能源安全，要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说到此处，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或许是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嘶哑而痛苦，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他急忙用手帕捂住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陈子序注意到，他另一只扶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因为用力，指印深深嵌入了扶手的木纹里，将那原本平滑的木纹都攥得发白，那是怎样一种激动与不为人知的压力啊。陈子序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台下第三排，那个一直显得有些焦躁的“财经记者”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了录音笔，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捕食者。陈子序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注意到她胸前的记者证编号边缘有明显的PS痕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更关键的是，证件照上的女人右耳垂有一颗醒目的痣，但眼前这个女人的耳廓却光洁无瑕——刘晓璐昨天发来的“暗星”成员特征库里，编号A-79的女性杀手，恰好符合这一关键特征！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赵教授您好，我是《环球能源周刊》的记者。”女人站起身，声音甜美得过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和力，但在陈子序听来，却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她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旗袍，开叉处高高地露出一截小腿，那小腿的肌肉线条异常紧实流畅，绝非普通文职人员所有，反而充满了爆发力。“刚才您激情澎湃地提到了我国在等离子约束技术上的突破，请问这是否采用了EAST装置的升级方案？据海外一些知名专家预测，这种技术路线至少还需要二十年才能实现商业化应用，您对此有何看法？”她的问题看似专业，实则暗藏机锋，试图套取核心信息。

　　“首先，请出示您的记者证。”赵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如同冬日寒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伪装。“其次，关于国家重大科技项目的具体技术路线和进展，属于核心机密，不便透露。”老人重新戴上眼镜，脊背挺得更加笔直，宛如一株历经风霜却坚韧不拔的青松。“最后，我要提醒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科学的殿堂，容不得半点虚假与亵渎；就像国家安全的屏障，同样容不得丝毫的试探与侵犯。”他的话语不重，却字字千钧，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让整个会场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系统轻微的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那一瞬间，陈子序仿佛看到了老人身上闪耀着的，正是中华民族知识分子最宝贵的风骨。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那是一种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的凝滞。女人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幅精心绘制却突然龟裂的面具，握着录音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指节处甚至透出几分青紫色，仿佛要将那小小的黑色设备捏碎。廖汉生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将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眼角的余光里，他瞥见郝剑那条名叫“黑豹”的德国牧羊犬，此刻正警觉地趴在讲台侧面，平日里温顺的耳朵此刻像雷达般竖得笔直，对着女人的方向轻轻颤动，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低沉呜咽，那是捕猎前的蓄势待发。

　　嘉宾席上，一直不动声色的林浩东缓缓端起了面前的青瓷盖碗，杯盖与茶盘接触的瞬间，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会场中，如同玻璃在金属上刮过，格外瘆人，也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眼神深邃，无人能看透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教授您这是……”女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试图用更柔和的语气挽回，旗袍开叉处的手却已悄悄滑向手袋，那里或许藏着她最后的依仗。

　　“送客。”赵教授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话音未落，两名身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的安保人员已如同鬼魅般从两侧通道同时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女人脸色微变，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收起手袋里的东西，脸上重新堆砌起比哭还难看的职业假笑：“抱歉抱歉，打扰了教授，我只是还有几个关于……”

　　“我的演讲结束了。”赵教授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他动作沉稳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啪”的一声轻响，却像是某种宣告。随后，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起身时，保温杯底部与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警钟长鸣。“国家培养我六十年，”老人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锐利，“不是让我在这里，用国家的机密，来换取你们那点可怜的好奇心，或者某些人的肮脏利益。”

　　当赵教授在郝剑警惕的护卫下走向休息室时，陈子序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信息的提示。是陈露露发来的加密彩信。点开，一张模糊的男人侧脸照映入眼帘，背景是会展中心那布满灰尘的中央空调通风口格栅。照片下方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真正的猎手，总藏在猎物看不见的地方。”彩信附带的实时定位显示，拍摄地点，赫然就在主会议厅正上方的设备层！一股寒意顺着陈子序的脊椎瞬间爬升。

　　几乎就在同时，通讯频道里突然接入凌希玥带着电流杂音的紧急呼叫，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变形：【警告！检测到强电磁干扰！通风管道内……有多个热源正在快速移动！】

　　陈子序猛地抬头望向天花板，中央空调出风口的格栅在冷光灯的照射下，投下蛛网般交错的阴影，那些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中扭曲、蠕动。他心中一凛，刚才赵教授演讲时，那些隐藏在会场各个角落的“眼镜”——无论是林浩东那支看似普通的钢笔里可能藏着的微型摄像头，还是刚才那个女人手袋里的录音设备，亦或是此刻正潜伏在通风管道里，如幽灵般悄然接近的猎手……最终，都败在了老人那句掷地有声的“国家机密”面前。那四个字，如同最坚固的盾牌，将所有窥探的目光与贪婪的欲望，都挡在了无形的壁垒之外。

　　走廊尽头，就在即将进入休息室的那一刻，赵教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廖汉生年轻而坚毅的脸上，眼神中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与郑重：“小伙子，”他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这把老骨头更重要。国家的未来，在你们肩上。”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属U盘，不由分说地塞进廖汉生的手心。那U盘冰冷坚硬，边缘却被老人的体温焐得温热。“这是备用数据，”老人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记住：技术可以被摧毁，设备可以被破坏，但科学家的骨头，不能弯！一点都不能！”

　　廖汉生握着那枚U盘，只觉得老人的手掌粗糙如砂纸，那是常年握笔、做实验留下的痕迹，充满了岁月的质感。然而，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却滚烫得惊人，一路烫到他的心底，烫得他眼眶微微发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与感动在胸中激荡。他用力点了点头，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

　　与此同时，在主会议厅正上方阴冷狭窄的通风管道内，某双覆盖着夜视仪的镜片闪过一丝幽绿的寒光，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十字准星稳稳地锁定了走廊尽头那个略显佝偻的苍老背影，距离在不断缩短，呼吸在面罩下变得粗重而压抑。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缓缓扣下扳机，金属机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死亡的气息在冰冷的管道中弥漫——但那根决定生死的扳机，最终却停在了击发前的最后一毫米。

　　因为，那个苍老的背影，此刻正微微侧过身，对着会场方向墙壁上悬挂的那面鲜红的国旗，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近乎呢喃的声音低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坚定：“老伙计们，我守住了……咱们当年的誓言，我没忘。”

　　这句话很轻，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奇异地顺着空调的气流，悄无声息地飘散在会场的每个角落。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不同人的心中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有人不屑，有人震惊，有人疑惑，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陈子序紧紧盯着监控屏幕上那个正在逐渐模糊、最终消失的热源信号，脑中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陈露露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当“暗星”组织的猎手们以为他们的猎物是某项尖端技术、某个冰冷的数据时，他们早已在赵教授用毕生风骨筑成的无形城墙前，彻底暴露了自己，变成了那群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的靶子。

　　老人的风骨，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亦是最坚固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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