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影刀旧恨

　　冰冷的、由纯粹虚无凝聚的巨刃，带着裁决一切的意志，撕裂空气，朝着长城缺口处那些面露绝望的皮影匠们无情斩落。阴影尚未及体，那湮灭灵魂的寒意已让最勇敢的匠人浑身僵硬，闭目待死。

　　织云的呼喊被淹没在巨刃破风的尖啸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碧绿流光，裹挟着决绝与苦涩的茶香，后发先至，悍然撞向那斩落的黑暗刀锋！

　　是崔九娘！

　　她将怀中沉睡的孩子猛地塞入身旁谢知音怀中，身形如电前冲，腰间一直悬挂的那只、她平日里素手烹茶所用的、看似普通的青玉茶盏已脱手飞出！茶盏在她全力催动下，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盏中仿佛承载了一片翻涌的、浓缩的苦海！

　　“铛——！！！！！”

　　茶盏与影刀悍然相撞！

　　没有金属交击的锐响，只有一种物质与能量被强行撕裂、湮灭的沉闷巨响！

　　青玉茶盏应声而碎！

　　但碎裂的并非只有玉质的盏身。

　　就在茶盏爆裂的瞬间，无数碧绿色的碎片并未四散飞溅，反而如同被无形之力定格在空中，每一片碎片都仿佛一面镜子，瞬间投射出大量纷乱、模糊、却带着锥心之痛的记忆光影！这些光影交织、汇聚，强行在虚空中展开了一幅尘封多年的画面——

　　那是一座雅致的亭台，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药味。年轻的、眉宇间尚存几分青涩的谢知音，身着谢家礼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手微微颤抖地捧着一只与崔九娘刚才掷出的、款式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玉茶盏。盏中，碧绿的茶汤氤氲着诡异的光泽。

　　他的面前，站着同样年轻、眼神却已带着几分阴郁与戒备的顾七，以及……躺在软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奄奄的崔九娘！那时的崔九娘，似乎身受重伤，或是中了某种奇毒。

　　画面中，谢知音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艰难地解释着什么，眼神充满了痛苦与挣扎。而顾七则死死盯着他，又看向榻上的崔九娘，眼神复杂无比。

　　紧接着，画面跳动。

　　就在谢知音颤抖着，几乎要将那盏茶递到崔九娘唇边时，旁边的顾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了那只青玉茶盏！

　　在谢知音惊骇的目光和崔九娘虚弱的惊呼中，顾七仰头，将盏中那色泽诡异的茶汤——一饮而尽！

　　谢知音奉家族命送毒茶，顾七代饮而亡！

　　茶盏从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裂声清脆刺耳。

　　顾七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死寂的灰黑，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挣扎着想坐起来的崔九娘，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谢知音，眼神中带着说不清是怨恨、是释然、还是别的什么……随即，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微弱下去……

　　记忆光影到此戛然而止，空中的碧绿碎片也彻底化为齑粉，消散无形。

　　但那短暂瞬间所揭露的真相，却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在了在场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崔九娘僵立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自己重伤垂死却能莫名捡回一条命；为何顾七之后性情愈发阴郁，身体也每况愈下，最终“意外”身亡；为何谢知音多年来对此事讳莫如深，眼中总藏着化不开的愧疚！

　　原来，那杯本应夺走她性命的毒茶，被顾七代受了！谢知音，竟是奉了家族之命，来送这杯茶的人！

　　“是……‘绝念’？”崔九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看向谢知音，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与滔天的怒火。那是谢家秘制，专门针对茶阵师灵脉的奇毒，无色无味，唯有谢家核心子弟方能接触。

　　谢知音抱着孩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在那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闭上眼，艰难地点了点头，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当年家族的威逼，自身的懦弱，以及对崔九娘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愧疚，交织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梦魇。

　　而此刻，那尊顶天立地的顾七巨影，在“看到”这被茶盏碎片强行揭露的往事后，发出了更加狂暴、更加悲怆的无声嘶鸣！它周身的虚空暗影沸腾得更加剧烈，那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冻结所有人的血液！

　　“叛徒！！！”

　　这一次，那宏大的声音不再泛指，而是带着倾尽三江五海也难以洗刷的恨意，死死锁定了谢知音！

　　那柄刚刚被茶盏阻了一瞬的黑暗巨刃，再次扬起，携着顾七积攒了无数岁月的怨与恨，撕裂长空，不再是斩向普通匠人，而是直劈谢知音！以及被他护在怀中的传薪之子！

　　这一刀，快！狠！准！凝聚了虚空之力与滔天恨意，避无可避！

　　崔九娘从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惊醒，看到那斩向谢知音和孩子的巨刃，几乎是本能地，她体内融合了星空茶田与本命茶源的力量疯狂爆发，双手结印，一道凝练到极致、闪烁着星辉与苦涩茶光的屏障瞬间出现在谢知音身前！

　　“轰——！！！”

　　巨刃斩在屏障之上！

　　这一次，没有僵持。

　　崔九娘仓促间布下的屏障应声而碎！她本人如遭重击，鲜血狂喷而出，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残破的城墙上，委顿在地，不知生死。

　　巨刃只是稍稍一顿，依旧带着无可匹敌之势，斩落！

　　谢知音望着那遮天蔽日的黑暗刀锋，看着怀中依旧沉睡的孩子，又看了一眼远处生死不知的崔九娘，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的释然。他或许，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织云目眦欲裂，灵丝疯狂涌出，试图做最后的阻挡，却如同螳臂当车。

　　就在这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源自大地深处、又像是无数皮影同时哀鸣的巨响，猛地从脚下传来！

　　整个皮影长城，那绵延万里、由无数皮影构筑的文明奇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又像是无法承受这接连的真相与冲击——

　　轰然倒塌！

　　不是某一处的崩裂，而是整体的、彻底的倾覆！

　　无数皮影在刹那间失去光华，变得灰暗、脆弱，如同燃尽的灰烬，在虚空中纷纷扬扬地解体、飘散。承载它们的山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石滚落，烟尘冲天而起，混合着破碎的光影，形成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那斩向谢知音的黑暗巨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波及整个战场的惊天巨变所影响，轨迹微微一偏，擦着谢知音的身侧狠狠劈入大地，留下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逸散的虚无气息将周围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谢知音抱着孩子，被那恐怖的能量风暴掀飞出去，勉强稳住身形，已是狼狈不堪，心有余悸。

　　而那尊顾七的巨影，在长城倒塌的轰鸣声中，发出了更加狂乱、更加痛苦的无声咆哮，它的形体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与长城的存在有着某种诡异的联系。

　　屹立无数岁月的屏障，碎了。

　　真相与背叛，恨意与牺牲，在废墟与尘埃中，显得如此刺眼。

　　虚空黑潮，失去了最后的阻碍，发出了愉悦的咆哮，向着长城之后的世界，汹涌漫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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