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兄妹的夜谈

　　处理完“喜气鬼”的事情，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江凌雪感到一阵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有一种源自内心的沉重。连续处理这些关乎人心情绪的鬼物，让她对情感的力量有了更深的体会。

　　她洗了个热水澡，正准备打坐调息，门铃却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会是谁？江凌雪有些疑惑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竟是江景辞。

　　他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身形依旧挺拔，但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难以化开的落寞与憔悴之中。他手里没有像往常那样提着给林诗语的东西，只是垂在身侧，微微握紧。

　　江凌雪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哥？这么晚了，有事？”她侧身让他进来。

　　江景辞沉默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他没有看江凌雪，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凌雪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催促，她知道哥哥需要时间组织语言。

　　客厅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轻响。

　　过了许久，江景辞才终于抬起头，看向江凌雪，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悔恨、迷茫，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脆弱。

　　“凌雪……”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今天……看到你了。”

　　江凌雪微微一愣：“看到我？”

　　“在医院……下午你去看诗语的时候。”江景辞低声道，“我……我在走廊尽头，看到你进去……也看到你出来。”

　　原来他一直在暗中守着。江凌雪心中了然。

　　“她……她今天怎么样？”江景辞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更深沉的恐惧。

　　“比之前好一点。”江凌雪如实相告，“我喂她吃了点桂花糕，她吃了。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眼神……好像没那么空了，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江景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但随即又绷紧了。他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像是在安慰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

　　“哥，”江凌雪主动开口，声音平和，“你最近……还好吗？魂体的伤……”

　　“死不了。”江景辞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自嘲的苦涩，“身体上的伤，再重也能养。可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这里……快受不了了。”

　　他抬起头，眼眶泛红，看着江凌雪：“凌雪，我每次闭上眼睛，就是她在望乡台上看我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平静，就像……就像看一个陌生人。还有……还有我之前对她说的那些混账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每天都在凌迟我！”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知道我活该！我知道我不是人！可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我连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我怕……我怕看到她害怕我的样子，我怕我忍不住……又会说错话做错事！我怕……我怕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在妹妹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露出了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江凌雪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酸楚。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哥，你知道我今天处理了一个什么鬼物吗？”

　　江景辞茫然地看向她。

　　“叫‘喜气鬼’。”江凌雪继续说道，“它会让中邪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笑，但那笑容是假的，是为了掩盖底下真实的痛苦和悲伤。”

　　她目光直视着江景辞：“你觉得，你现在这副强装镇定、不敢靠近、把所有痛苦都憋在心里的样子，和那个被喜气鬼附身的人，像不像？”

　　江景辞浑身一震，瞳孔微微收缩。

　　“诗语姐现在的情况，就像一潭被冰封的湖水。”江凌雪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你需要做的，不是站在岸边，害怕自己扔下的石头会激起多大的涟漪，或者担心湖水会不会彻底冻结。你需要的是温度，是能够融化坚冰的、真实的温度。”

　　“真实的……温度？”江景辞喃喃道。

　　“没错。”江凌雪点头，“不是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回避，也不是你压抑到极致后可能再次爆发的失控。而是坦诚，是面对，是让她感受到，你是真的在悔改，真的在痛苦，真的……在乎她，胜过在乎你自己的骄傲和感受。”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哥，逃避和自我惩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样只会让你自己也变成一个被‘心魔’附体的怪物，一个戴着冷漠或暴躁面具的空壳。就像那个喜气鬼的宿主，用虚假的笑容掩盖悲伤，最终只会被吞噬。”

　　“你想让诗语姐回来，想求得她的原谅，首先，你得让你自己‘真实’起来。哪怕这份真实，是丑陋的，是痛苦的，是充满悔恨的。至少，它是活的。只有活的东西，才能唤醒另一个想要沉睡的灵魂。”

　　江凌雪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江景辞心中那扇紧闭的门。

　　江景辞怔怔地坐在那里，咀嚼着妹妹的话。长久以来，他要么是用强势和控制去面对问题，要么就是用逃避和自责来惩罚自己。他从未想过，真正的解决之道，或许是放下所有伪装，去面对那份血淋淋的真实。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该……怎么做？”

　　“从明天开始，”江凌雪看着他，眼神带着鼓励，“试着去见她。不用说什么，不用做什么。就坐在她能看到，但不会感到压迫的地方。让她习惯你的存在，让她看到你不再是一个会伤害她的‘威胁’，而只是一个……同样在痛苦，在努力改变的普通人。”

　　“如果她害怕，你就退后。如果她没有任何反应，你就安静地陪着。让她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坚持，你的……悔意。不是用语言，而是用你的行动，你的状态。”

　　江景辞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虽然依旧充满了痛苦和不确定，但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决心。

　　“我……试试。”

　　夜已深，江景辞离开了。江凌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他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融入城市的夜色。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融化坚冰非一日之功，唤醒沉睡的灵魂更需要无比的耐心和勇气。

　　但至少，今晚的谈话，是一个开始。

　　她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

　　希望黎明到来时，能带来一丝真正的，而非虚假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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