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播间里的阳光

　　直播间里的阳光

　　秀兰走后的第三年，小俊带着儿子安安搬到了县城边缘的出租屋。屋子是旧楼底层隔出来的，窗户正对着一片堆放杂物的空地，可每月三十块的房租，足够他和安安安安分分地落脚。

　　白天他在建材市场扛水泥，灰头土脸地从早忙到晚，肩头的皮肉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结了茧子就再也不疼了。晚上回家，先给安安洗手擦脸，再蹲在小煤炉前煮面条，卧两个鸡蛋，一个给安安，一个往安安碗里再分半块。安安总举着勺子往他嘴里送：“爸爸，你也吃。”他就笑着张嘴，把那点蛋碎含在嘴里，甜得能漱出蜜来。

　　开直播后，活儿渐渐多了起来，既要扛水泥挣钱，又要抽时间直播，实在顾不过来安安。他想了想，回了趟老家，把娘接了过来。娘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没说啥，只摸着安安的头说：“以后白天我带娃，你安心干活，晚上该直播直播，啥也误不了。”

　　有了娘帮忙，日子顿时松快不少。每天清晨，他给娘和安安做好早饭，揣两个馒头就往建材市场赶，中午抽空回趟家，娘早把热乎饭端上了桌；傍晚收工回来，总能看见娘带着安安在楼下等着，安安像只小炮弹似的扑进他怀里：“爸爸今天挣了多少钱？”他就捏捏儿子的脸：“够买一大袋糖葫芦的。”

　　晚上七点，他准时开播。娘在里屋给安安讲故事，他把手机架在桌上，镜头里能看见墙角堆着的水泥袋——那是他特意搬回来的，想让大家知道他的营生。

　　第一次开播时的紧张早就没了，他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扣子敞着两颗，说话也敞亮：“大伙晚上好啊，今天扛了八吨水泥，胳膊有点酸，就不编草蚂蚱了，跟大伙唠唠嗑。”

　　屏幕上立刻有人接话：“俊哥辛苦了！”“八吨？这力气真可以！”他笑了，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热水：“力气是练出来的，以前在村里挑水，一趟能挑俩大桶呢。”

　　有人又提起他的身子，他也不避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昨天有新朋友问我这事儿，我再说回——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既带点爷们气，又有点姑娘家的样。但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是安安的爸爸，是我娘的儿子，这点错不了。”

　　里屋传来安安的笑声，接着是娘的声音：“快过来，让你爸爸的朋友看看你画的画。”安安举着张蜡笔画跑出来，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三个人：高个子的是他，矮点的是娘，中间那个小不点举着棒棒糖，是安安自己。“这是我们全家！”安安把画举到镜头前，小脸红扑扑的。

　　弹幕瞬间被“可爱”刷屏，还有人说：“这家庭氛围真好，比啥都强。”小俊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眶有点热——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藏着掖着像做了亏心事，如今当着几百人的面说自己的“不一样”，反倒觉得浑身轻快，像卸了几十斤的担子。

　　有回直播时，娘端着一盘切好的梨进来，看见屏幕上的弹幕，凑过来看了看，突然对着镜头说：“俺家小俊是苦过，但心善，对孩子对我都没话说。他这身子是天生的，又不是自己选的，有啥可笑话的？”说完把梨塞进他手里，转身又回了里屋。

　　小俊拿着梨，咬了一大口，甜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对着镜头举了举手里的梨：“看见没？我娘种的梨，甜着呢。”那天的直播数据格外好，有人私信他，说自己也是“不一样”的人，看了他的直播，终于敢出门见人了。

　　他渐渐有了些粉丝，有人特意从邻县跑来，买他编的草蚂蚱，说要给孩子当玩具；有人给他寄来新的劳保鞋，说“扛水泥费鞋，这个结实”。他把这些善意都记在心里，直播时总会提一嘴：“今天收到张大哥寄的鞋，质量真好，谢谢了啊。”

　　安安上幼儿园那天，他特意开了直播，给大家看儿子背着小书包的模样。安安挥着小手跟镜头说：“我要去幼儿园学唱歌啦，回来唱给爸爸和奶奶听！”小俊站在旁边，看着儿子蹦蹦跳跳进了校门，转身对着镜头笑：“你看，日子这不就越来越有奔头了？”

　　阳光透过幼儿园的铁栅栏照过来，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摸了摸胸前，那处曾让他羞耻了半生的轮廓，如今像揣着颗温热的太阳，提醒着他：特殊不是错，活着本身，就是件热气腾腾的事。

　　晚上收工回家，娘做了红烧肉，安安在饭桌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新学的儿歌。小俊喝了两盅白酒，脸上泛着红，看着娘和儿子的笑脸，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烧得他辗转难眠的流言，那些藏在宽大衣裳里的慌张，早就被这烟火气熏成了灰烬，剩下的，全是踏实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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