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画中莉莉镜里真我

　　画中莉莉，镜里真我

　　画廊的门被推开的瞬间，人声与花香一同涌了进来。格尔达的画展才开展半日，展厅里早已人头攒动，每一幅以莉莉为原型的画作前都围满了观者。画布上的女子或一袭红裙舞于灯火，或着白纱倚于窗前，既有男性骨相的挺拔利落，又有女性神态的柔媚婉约，那种雌雄莫辨的惊艳，让所有观者都为之倾倒。

　　“这位莉莉小姐究竟是谁？”“她的气质太特别了，简直是天生的缪斯！”议论声此起彼伏，画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不断向格尔达道贺。格尔达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画作被争相追捧，眼底满是创作的狂喜与成就感——这是她沉寂多年后，第一次被如此瞩目，而这一切，都源于“莉莉”的出现。

　　可这份狂喜背后，藏着只有格尔达知晓的割裂与挣扎。当她带着满身荣光回到家中，推开门看到的，往往不是丈夫艾娜，而是“莉莉”。

　　艾娜越来越频繁地以莉莉的模样示人。他会穿上格尔达的真丝睡裙，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画册，裙摆拖在地毯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会对着浴室的镜子，笨拙地练习涂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唇间晕开，他却不厌其烦地擦拭、重涂，直到找到满意的弧度；就连走路，他也刻意放轻脚步，学着女性的姿态款步而行，裙摆扫过地板，没有一丝声响。

　　夜里，格尔达常常坐在床边，对着“莉莉”的睡颜作画。灯光下，金色的假发散落在枕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睡梦中的面容依旧带着柔媚的弧度。格尔达握着画笔，笔尖在画布上飞快移动，捕捉着这份独特的美感，可心底却掠过一丝莫名的酸楚——她画得越多，“莉莉”便越鲜活，而她的丈夫艾娜，似乎正在一点点隐去。

　　清晨醒来时，这份割裂感愈发强烈。格尔达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总能看见“莉莉”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煮咖啡。他穿着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束成松松的发髻，踮着脚尖从橱柜里拿杯子，姿态柔美得不像话。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可格尔达看着那个穿着女装的丈夫，却忽然觉得陌生又遥远。

　　汉斯来访的那天，格尔达正在画室整理画作。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她走出去，看见艾娜一袭白裙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正和汉斯聊起童年往事。金色的卷发垂落在肩头，白色的裙摆衬得他肌肤愈发白皙，说话时眉眼弯弯，语气柔和，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汉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眼神复杂。眼前的人有着艾娜熟悉的眉眼轮廓，可气质神态却判若两人。他端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终是忍不住重重叹息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痛心：“艾娜，你醒醒。”

　　艾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放下茶杯，抬起眼看向汉斯，眼底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带着一种格尔达从未见过的执拗与坚定：“我不是艾娜，我是莉莉。”

　　汉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艾娜眼底的决绝堵住了话语。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起身告辞。门关上的那一刻，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天晚上，格尔达躺在床上，背对着“莉莉”的身影，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她知道丈夫的变化越来越大，“莉莉”的存在也越来越清晰，可她还是无法接受那个熟悉的艾娜正在消失。她转过身，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第一次放下所有的强势与狂热，低声恳求：“把艾娜还给我，好不好？”

　　艾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与挣扎。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进了更衣室。当他再次走出来时，身上已经换回了自己的男装——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头发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走到床边，轻轻将格尔达拥入怀中。格尔达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熟悉的胸膛与体温，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拥抱依旧带着女装的柔媚姿态，手臂的弧度、身体的线条，都不再是从前那个硬朗的艾娜。

　　“对不起，格尔达。”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歉意，却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

　　格尔达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她知道，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承载着无法逆转的现实。从艾娜第一次穿上丝袜与纱裙，从“莉莉”这个名字被赋予意义，从画展上那些追捧的目光落在画作上开始，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画中的莉莉越是耀眼，现实中的艾娜便越是遥远。格尔达沉浸在创作的成功里，也困在这份现实的割裂中。她看着怀中熟悉又陌生的人，心里清楚，她或许永远失去了丈夫艾娜，却也永远拥有了缪斯莉莉。而这份拥有，注定伴随着无尽的挣扎与怅惘，在往后的岁月里，反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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