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神庙语

　　密林深处，那座小小的石砌庙宇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白光，如同绝望黑暗中的一座孤岛，驱散了周遭的阴冷和诡谲。庙门口，那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静静地站立着，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

　　林默停下脚步，心脏仍在狂跳，身后那怪物充满忌惮的嘶鸣和退却声犹在耳畔。他警惕地打量着那座庙和那个人影，净眼术运转到极致。

　　庙宇很简陋，青苔斑驳，瓦片残缺，却自有一股沉淀的、与周围山势地脉融为一体的安宁气息。那白光并非香火愿力，更像是某种纯净的地脉灵气被引导汇聚而成，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却异常坚韧的守护结界。

　　门口那佝偻的身影，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头发稀疏花白、满脸深刻皱纹的老者。他身形干瘦，背脊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杖，浑浊的老眼微微眯着，正平静地看向林默。他身上没有丝毫能量波动，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山间老农，却能与这庙宇气息完美交融，仿佛他就是这山、这庙的一部分。

　　“后生仔，山里夜路不好走，魑魅魍魉多，进来歇歇脚吧。”老者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默没有立刻上前。经历了太多陷阱和伪装，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站在原地，微微躬身行礼：“多谢老丈。晚辈误入此地，惊扰了。”

　　老者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谈不上惊扰。这老骨头守在这山里一辈子，见的怪事多了。你身上带着正法，心里存着善念，不是邪祟，庙门自然为你开着。”

　　他侧过身，用竹杖指了指庙内。

　　林默目光扫过庙门匾额，上面是三个模糊的古字——“山神庙”。很常见，却又透着不寻常。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对方能惊退那可怕的伪装怪物，至少暂时是友非敌。而且，他确实需要一处安全的地方喘息和打听消息。

　　他小心翼翼地迈步，跨过那道低矮的石阶，踏入庙门。

　　一步踏入，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温水薄膜，周身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和窥视感瞬间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温暖和平静。庙内空间很小，只有一尊被烟火熏得黝黑的粗糙山神石像，一个积满香灰的石槽，地上放着几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干净得近乎简陋。

　　“坐吧。”老者慢悠悠地跟进来，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指了指另一个。

　　林默依言坐下，将背囊和桃木剑放在手边，依旧保持着警惕。

　　“喝口水，定定神。”老者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粗陶碗，从角落一个瓦罐里倒出清澈的泉水，递给林默。

　　林默接过，没有立刻喝，而是用净眼术仔细探查。水质清澈，蕴含微弱的灵气，并无异常。

　　“老丈一直居住在此？”林默试探着问。

　　“守着这山，守着这庙，有些年头咯。”老者眯着眼，仿佛在回忆，“以前山里没这么多腌臜东西，近来……不太平啊。”

　　林默心中一动：“老丈可知山里为何不太平？”

　　老者叹了口气，用竹杖轻轻敲着地面：“地脉动了，老家伙们睡不安稳，一些脏东西就跑出来了。还有些外面来的……不速之客，在山里瞎折腾，惊动了更多不该惊动的东西。”

　　地脉动了？老家伙们？是指那些被封印的古老存在？不速之客……是指“铸造间”和官方的人？

　　“您指的是……那些穿着特殊装备，在山里巡逻的人？”林默追问。

　　老者瞥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后生仔你见过他们了。那些人……身上铁腥味重，不敬山神，不拜土地，只信他们手里那些铁疙瘩，到处挖挖炸炸，惹恼了不少‘老邻居’。”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前几天，他们在北边那个老坑洞里，不知道炸出了什么鬼东西，煞气冲天，好几个都没能出来……造孽啊……”

　　北边老坑洞？林默想起雷工地图上的标记和那声剧烈的爆炸，心中一凛。看来官方和“铸造间”的行动也并非一帆风顺，反而捅了更大的篓子。

　　“那刚才那个……伪装成人的怪物？”林默心有余悸。

　　“那是‘画皮妖’，山里老林子深处出来的玩意儿，最会蛊惑人心，吸人精气。”老者摇摇头，“近来特别活跃，怕是也被那爆炸引出来的。后生仔你运气好，跑得快，又靠近了小老儿这庙，它不敢追进来。”

　　林默松了口气，看来这山神庙确实有辟邪之能。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不瞒老丈，晚辈进山，是为了寻找一处……古老的遗迹，名为‘巢穴’，不知老丈可曾听闻？”

　　老者闻言，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仔细打量了林默一番，目光在他手背的标记和身边的桃木剑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巢穴’？这名字老骨头没听过。不过，这深山老林里，老辈子传下来的禁地倒是有几个。后生仔你说的，莫非是……‘哑口崖’下面那个从来没人能进去的老山洞？”

　　林默精神一振，连忙拿出动态星图：“老丈请看，是否是此地？”

　　星图上光影流转，指向一个具体的峡谷地貌。

　　老者眯着眼看了半晌，点点头：“是那里没错。哑口崖，凶得很。老辈子都说，那地方是‘山神闭口’之地，有进无出。早年有几个采药的不信邪，进去后就再没出来。后来就没人敢去了。”

　　他看向林默，语气严肃起来：“后生仔，那地方去不得。最近那附近更不太平，邪乎得很。除了‘画皮妖’，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在那边晃荡，比画皮妖更凶戾。小老儿这庙的灵光，都快照不到那边了。”

　　比画皮妖更凶戾？林默想起那白面具黑影和密林中的交战，心中一沉。看来“巢穴”入口附近，已经成了多方势力和新旧邪祟的角斗场。

　　“多谢老丈提醒，但晚辈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林默收起星图，郑重道。

　　老者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既然你心意已决，小老儿便不多劝了。从此地向西，穿过‘黑松林’，再翻过‘鹰嘴岩’，便是哑口崖。路不好走，邪祟多，尤其是那黑松林，迷障重，容易鬼打墙，千万小心。”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刻满了模糊符文的桃木符，递给林默：“拿着这个。是小老儿自己刻的，沾了点庙里的灵气，遇到寻常邪祟，能挡一挡，提个醒。进了哑口崖，就不管用咯。”

　　林默接过桃木符，入手温润，确实蕴含着一丝纯正的辟邪之力。他心中感激，起身深深一揖：“多谢老丈赠符指点之恩！”

　　“举手之劳。”老者摆摆手，“天快亮了，邪祟稍敛，正是赶路的时候。后生仔，你好自为之吧。”

　　林默知道不宜久留，再次道谢后，背起行囊，走出了山神庙。

　　踏出庙门的瞬间，那股被窥视和阴冷的感觉再次袭来，但与之前相比，似乎减弱了一丝，仿佛身上多了一层无形的薄纱护佑。他握紧了那枚桃木符，心中稍安。

　　按照老者的指引，他向着西面的黑松林前进。

　　越往西走，林木越发高大茂密，松树逐渐取代了阔叶林，树冠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极其昏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黑色松针，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松脂和腐殖质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异香。

　　净眼术下，林间飘荡着灰白色的、如同纱幔般的迷障之气，干扰着视线和感知。果然容易迷失方向。

　　他紧握着动态星图，依靠其精准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在松林中穿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得单调而重复，仿佛在原地打转。那甜腻的异香似乎也变得浓郁了一些，让人头脑微微发晕。

　　鬼打墙？还是迷障？

　　林默屏住呼吸，运转真气抵御异香，同时更加专注地跟随星图指引。

　　突然！

　　左侧的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女子哭泣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凄婉哀怨。

　　林默心中一凛，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桃木剑。

　　呜咽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衣裙、身形窈窕、却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从一棵巨大的松树后踉跄着走了出来，似乎受了伤，低声啜泣着。

　　“救命……公子……救救我……”女子声音柔弱，带着哭腔，向林默伸出手。

　　林默净眼术扫去，女子身上气息微弱，似乎并无邪气，但在这诡异的环境中出现这样一个女子，本身就不正常。他想起山神庙老者的警告，不敢大意。

　　“你是谁？为何在此？”林默沉声问道，脚步未动。

　　“小女子……是山下村姑……上山采药……迷了路……还被野兽追赶……求公子带我出去……”女子哭泣着，向他靠近。

　　林默缓缓后退，右手悄悄捏住了山神符。

　　那女子见林默后退，哭泣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却姣好的面容，但那双眼睛却空洞无神，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公子……为何不肯救小女子……”她的声音变得飘忽诡异。

　　林默不再犹豫，猛地将山神符向前一掷！

　　“敕！”

　　桃木符爆出一团微弱的红光！

　　“啊——！”那女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身体如同青烟般扭曲消散，原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黑气和那甜腻的异香。

　　果然是邪祟幻化！

　　林默松了口气，幸好有山神符预警。

　　然而，就在他以为化解了危机时——

　　四周的密林中，突然响起了更多的、此起彼伏的哭泣声、笑声、呼唤声……无数道白色的、模糊的女子身影从松树后、迷雾中浮现出来，将他团团围住！她们的眼神空洞而贪婪，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缓缓逼近！

　　不止一个！是一群！

　　林默头皮发麻，桃木剑横在身前，口中急速诵念《太上净天地神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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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随着咒文响起，桃木剑身绽放出柔和却坚定的金光，将逼近的白影稍稍逼退。但白影数量太多，前仆后继，咒文和桃木剑的光芒只能勉强护住周身丈许范围！

　　这样下去，真气耗尽，必死无疑！

　　必须突围！

　　他看准一个方向，猛地将一张“破邪符”砸出开路，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

　　金光爆闪，挡路的白影发出惨叫消散！

　　林默冲过缺口，头也不回地亡命狂奔！

　　身后传来无数凄厉的尖啸和急速追来的破空声！

　　他不敢回头，将轻身术施展到极致，在昏暗的松林中疯狂穿梭，依靠星图指引，拼命向着黑松林的边缘冲去！

　　那些白影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速度极快！冰冷的阴气不断冲击着他的护体金光！

　　眼看就要被追上！

　　前方树林终于到了尽头！隐约看到了陡峭的岩壁和更明亮的天光！

　　快到了！

　　就在他即将冲出黑松林的瞬间——

　　最后几棵松树的阴影中，猛地扑出三道速度更快、凝实无比的白色身影！她们的手指变得漆黑尖长，直插林默的后心！

　　林默感到背后恶风袭来，生死关头，猛地向前扑倒翻滚！

　　嗤啦！

　　后背一凉，作战服被撕裂，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剧痛传来！

　　但他也借此机会，滚出了黑松林的范围！

　　那些追到林边的白影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尖啸，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不敢越界，最终缓缓退回了浓密的迷雾之中。

　　林默瘫倒在岩石上，大口喘息，后背火辣辣地疼痛，鲜血染红了岩石。

　　总算……冲出来了。

　　他挣扎着坐起，取出急救包简单处理了伤口，又服下一颗爷爷留下的疗伤丹药，才稍稍缓过气来。

　　抬头望去，前方是更加险峻的峭壁和深谷，一座形似鹰嘴的巨岩矗立在远方。

　　鹰嘴岩之后，就是此行最终的目的地——哑口崖，“巢穴”入口所在。

　　最后的险关，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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