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长公主的胭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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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懒洋洋地洒在永嘉长公主奢华寝殿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空气里浮动着名贵沉水香腻人的甜味,混合着新鲜瓜果的清冽。

  李承乾一身杏黄常服,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中,姿态恭谨,如同任何一个来向尊贵姑母请安的晚辈。

  他端起那盏薄如蛋壳、绘着缠枝莲纹的定窑白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每一处角落。

  巨大的落地苏绣屏风《洛神赋图》占据了一整面墙,丝线在光影下流转着惊人的华彩;博古架上随意搁着的玉璧、珊瑚树,件件都够寻常百姓几辈子嚼用;就连侍立在长公主身后那两个垂首敛目的宫女,发髻间簪的也是拇指大小的东珠。

  “姑母近日凤体可还康泰?侄儿瞧着,您气色倒比上回见时更好了几分。”

  李承乾放下茶盏,声音温润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永嘉长公主斜倚在铺着整张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云鬓微松,只簪了一支点翠衔珠步摇,流苏随着她慵懒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沉淀着历经世事后的精明与一种近乎刻薄的疏离。

  她手中把玩着一柄象牙柄的泥金团扇,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像羽毛搔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

  “还不是老样子,这身子骨啊,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吹点风就头疼。”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在李承乾脸上打了个转,又懒洋洋地移开,投向殿角一个蒙着锦缎的鎏金鸟笼,

  “倒是承乾你,监国理政,日理万机,怎么今日倒有闲心,想起到我这老婆子的长乐殿来坐坐了?”

  这话问得随意,甚至带着点长辈的嗔怪,但李承乾敏锐地捕捉到那语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探询。

  秤砣那张沟壑纵横、充满怨毒的脸和那句“永嘉长公主名下的那张纸”瞬间闪过脑海,如同冰锥刺入神经。

  他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显温和:

  “侄儿再忙,给姑母请安问好也是分内之事。只是近日听闻长安城颇不太平,洛水边上也不甚清净,侄儿心中挂念,想着姑母深居简出,莫要被那些腌臜事扰了清净才好。”

  “不太平?”

  长公主的团扇顿了一下,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细腻的扇面上无意识地摩挲,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终于锐利了几分,如同慵懒的猫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能有什么不太平?莫非又是些不长眼的泥腿子闹事?让京兆尹和金吾卫多费些力气弹压下去便是了,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她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久居云端之人对尘埃下挣扎蝼蚁的漠然与不屑,

  “再说了,我这长乐殿,铜墙铁壁一般,外面就是翻了天,也扰不到我一根头发丝儿。”

  她的话滴水不漏,将可能的试探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甚至还隐隐点出自己地位的稳固与超然。

  李承乾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赞同的神色:

  “姑母说的是,是侄儿多虑了。有父皇和侄儿在,这长安的天,塌不下来。”

  他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闲谈间偶然想起,

  “说起来,前几日侄儿路过永嘉坊,瞧见姑母那座三进院子的红漆大门,那对貔貅门环依旧气派非凡,只是不知姑母最近可曾回去小住?那园子里的牡丹,想必开得正好。”

  “永嘉坊?”

  长公主的团扇又轻轻摇动起来,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像飞鸟掠过水面,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漫不经心,

  “哦,那宅子啊?空着罢了。地方太吵,车马喧嚣的,哪有我这长乐殿清静自在?至于花花草草,自有管事的下人去打理,开得好不好,与我何干?不过是些死物罢了。”

  她语气里的淡漠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谈论的并非价值连城的核心产业,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旧衣裳。

  李承乾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子,丈量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瞬间的闪烁,那刻意加重的淡漠,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激起涟漪。

  他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冷意,正要再寻一个更巧妙的切入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喵呜”声从殿外传来,带着撒娇般的甜腻。

  紧接着,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波斯猫,迈着优雅傲慢的步子,旁若无人地踱了进来。

  它体型圆润,毛长如缎,最奇特的是那双眼睛,一只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另一只则是深邃的祖母绿,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而妖冶的光彩。

  它脖子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链子末端缀着一颗龙眼大小、流光溢彩的猫眼石。

  长公主一看到这猫,脸上那种疏离淡漠的神情瞬间冰雪消融,换上了近乎少女般的宠爱与得意。

  她立刻放下团扇,朝着那猫伸出手,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哎哟,我的胭脂虎,睡醒了?快到娘亲这儿来!”

  她亲昵地用着“娘亲”的自称。

  那被唤作“胭脂虎”的波斯猫矜持地瞥了一眼李承乾,似乎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存在略感不满,但还是轻盈地一跃,跳上了贵妃榻,亲热地用脑袋蹭着长公主的手,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瞧瞧,承乾,”

  长公主将猫儿抱在怀里,指尖梳理着它丝缎般的长毛,炫耀之情溢于言表,连对李承乾的称呼都从疏远的“太子”换成了更亲近的“承乾”,

  “这可是前几日新罗使臣巴巴儿献上来的稀罕物儿!万里挑一的鸳鸯眼儿,纯正的波斯种!你瞧瞧这毛色,这眼睛,整个长安城,不,整个大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只来!那些寻常的猫儿狗儿,连给它舔爪子都不配!”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占有珍宝的优越感,仿佛拥有了这只猫,便拥有了睥睨众生的资本。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那双妖异的鸳鸯眼上,那蓝与绿的光芒,在沉水香的烟雾中流转,带着一种非人间的诡谲。

  他唇角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欣赏的笑意:

  “果然神骏非凡,姑母好福气。”

  心底却一片冰冷:如此妖异之物,倒与这殿中奢靡诡异的气氛相得益彰。

  长公主得了夸赞,更是得意,抱着猫儿,下巴微扬,如同展示稀世珍宝:

  “那是自然!这小东西可通人性了,比那些个只会阿谀奉承的蠢笨下人强上百倍!它……”

  她话音未落,怀中的“胭脂虎”似乎被殿内香炉袅袅升起的烟线吸引了注意力,那双鸳鸯眼好奇地随着烟雾转动。

  突然,它毫无预兆地从长公主膝头猛地窜起!

  动作快如一道白色闪电,直扑向那面巨大而华美的落地苏绣屏风!

  “胭脂虎!”

  长公主惊呼一声,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电光石火之间!

  只见那雪白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四只带着弯钩的利爪,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狠狠抓向屏风上那用无数彩色丝线精心绣制的、衣袂飘飘的洛神!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裂帛声,骤然撕裂了殿内所有的慵懒、炫耀与粉饰的太平!

  名贵的苏锦被硬生生撕裂开数道长长的口子!

  洛神那倾国倾城的容颜、飘逸的裙裾,瞬间被几道狰狞丑陋的爪痕贯穿、破坏!

  无数细碎的彩色丝线被暴力扯断,从破损处纷乱地垂下,如同美人泣血,狼藉不堪。

  屏风上精妙的构图、无价的工艺,在这一爪之下,变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殿内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偌大的殿堂,死寂一片,只剩下那只肇事的“胭脂虎”轻盈地落在地上,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甚至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鸳鸯眼中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长公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得意和宠溺如同被冻住的油脂,一点点碎裂、剥落。

  她看着那价值连城、代表着她身份与品味象征的屏风上那几道刺目惊心的伤痕,嘴角微微抽搐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心疼和被打脸的羞恼直冲头顶,精心保养的脸颊瞬间涨红,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长公主即将爆发的怒火边缘。

  一个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玩味,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清晰地响起:

  “呵。”

  李承乾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嗒”的一声。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并未看那破碎的屏风,也未看那只惹祸的猫,而是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永嘉长公主。

  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慢条斯理、却又字字如刀的锋利:

  “姑母养的这猫儿……爪子倒是利得很。”

  他的目光扫过屏风上那狰狞的爪痕,声音微微一顿,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牢牢锁住永嘉长公主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后半句:

  “能撕开这锦绣的屏风,却不知能否撕开某些人精心描画、层层包裹的画皮呢?”

  “画皮”二字,如同两道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冰锥,裹挟着洛水黑市秤砣的獠牙、那三进宅院的地契、以及这殿中所有华丽伪装下的暗流,精准无比地、狠狠凿进了永嘉长公主的心房!

  “啪嗒!”

  一声脆响!

  永嘉长公主手中那柄象征着雍容华贵、把玩自如的泥金团扇,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毫无预兆地从她骤然脱力、变得冰凉僵硬的手指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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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牙扇柄重重地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扇面上精致的工笔花鸟被震得微微颤抖。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殿内所有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沉水香的腻甜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取代。

  宫女太监们连颤抖都忘了,一个个如同石雕木塑,连眼珠都僵直着,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金砖能吞噬一切不该听的声响。

  永嘉长公主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瞬间变得一片惨白,白得如同她身后屏风上被撕碎的苏锦底色。

  那张保养得宜、时刻维持着高贵疏离的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裂痕。

  精心描绘的远山黛眉下,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精明的凤眼,瞳孔在听到“画皮”二字的瞬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如同受惊的猫科动物,又像是被利刃刺穿了最隐秘的伤疤,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恐惧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抠住了贵妃榻边缘铺着的雪白狐裘,昂贵的皮毛在她指下扭曲变形。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厉声呵斥,想维持她长公主的威严,想将这胆大包天的试探狠狠打回去。

  然而,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破碎的“嗬……嗬……”声。

  她的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被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寒意!

  那只刚刚闯下大祸的“胭脂虎”,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低气压,鸳鸯眼中妖异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它不再舔爪子,而是警惕地竖起耳朵,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缩到了巨大的屏风底座后面,只露出一点雪白的尾巴尖,不安地轻轻摆动。

  整个长乐殿正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深海。

  阳光依旧明媚,沉水香依旧袅袅,金玉依旧生辉,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柄坠地的团扇和长公主那张惨白失色的脸面前,失去了所有浮华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崩裂之声在回响。

  李承乾静静地坐在紫檀木圈椅中,背脊挺直,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半分得意,也没有丝毫退避。

  他像一位最耐心的猎手,平静地欣赏着自己投下的石子,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污浊的深潭中,究竟能激起怎样汹涌的、足以将人吞噬的漩涡。

  永嘉长公主的反应,那失态的瞬间,那无法掩饰的惊惧,如同最确凿的证词,无声地验证了他心中最黑暗的猜测。

  秤砣那条毒蛇,果然死死咬住了最致命的位置!

  这长安城平静水面下的冰山,其庞大与狰狞,已然超出了他最坏的预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看着他的姑母——这位尊贵无比、骄奢淫逸、似乎永远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永嘉长公主——在“画皮”二字的重击下,如何一点点剥落那层厚重的金粉,露出内里可能早已腐朽不堪的真实底色。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地爬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永嘉长公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惊悸强行压回深处。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那只抠着狐裘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柄摔落的团扇,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点。

  “……猫儿顽劣,惊扰太子了。”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慵懒与圆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虚弱和极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屏风……屏风坏了便坏了,不过……是件死物。”

  她停顿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了一次,仿佛在积蓄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抬起眼。

  那目光不再有丝毫的慵懒或精明,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冰封的阴沉,如同暴风雨前铅灰色的、压抑到极致的天空,沉沉地投向李承乾。

  “本宫……有些乏了。”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姿态依旧恭谨如初,甚至对着长公主微微欠身:

  “侄儿告退。姑母好生歇息。”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出口。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殿门。

  阳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将殿内那片死寂的、充满无形硝烟的战场,以及长乐殿主人那张惨白阴沉、如同戴上了一副新面具的脸,都隔绝在了身后沉重的殿门之内。

  厚重的殿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内里沉水香凝滞的空气。

  李承乾站在殿外汉白玉的回廊上,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秋日特有的、略显刺眼的明亮和一丝微凉的干燥气息。

  回廊下侍立的东宫侍卫无声地跟上,铠甲叶片碰撞发出细微的铿锵。

  李承乾的脚步并未停歇,沿着回廊径直向前。

  他脸上那层面对长公主时温润恭谨的面具已经彻底卸下,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沉静。

  永嘉长公主最后那失魂落魄的惨白、那坠地的团扇、那如同被戳破肺腑般无法掩饰的惊骇……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

  这绝非寻常的失态!

  一个在权力场浸淫半生、惯于伪装的长公主,若非被戳中了足以致命的死穴,绝不可能在他这个“晚辈”面前如此失仪!

  “画皮……”

  李承乾在心中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的寒意如同万年冰潭。

  洛水黑市秤砣那条老毒蛇索要的地契,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宅子,这长公主名下的产业,就是那张华丽画皮上最脆弱的一道裂隙!

  长公主的反应,已经将这裂隙之下潜藏的汹涌暗流,暴露无遗。

  他身后的薛仁贵,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但那双虎目之中,此刻却燃烧着近乎狂躁的火焰。

  殿内发生的一切,他虽未亲见,但从太子出来时那冰冷彻骨的气场,以及永嘉长公主那声嘶力竭、强压惊惧的逐客令中,他已能窥见那场短暂交锋的惊心动魄。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火炭,带着浓烈的杀气和亟待宣泄的愤怒:

  “殿下!那老虔婆分明是……”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心虚!

  彻头彻尾的心虚!

  这已经不打自招!

  李承乾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头,只是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简洁有力的手势——噤声!

  同时,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回廊两侧垂首肃立的宫女太监。

  那些宫人感受到太子身上散发出的、与平日温润储君截然不同的凛冽气息,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呼吸都屏住。

  薛仁贵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憋得他额角青筋都隐隐跳动。

  他狠狠咬了下后槽牙,腮帮子绷紧,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和杀意强行压下,化为更加凶戾的警惕,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能潜伏耳目的角落。

  李承乾不再言语,只是沿着宫墙夹道大步前行。

  阳光将他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朱红的高墙上,显得格外孤峭而充满压迫感。

  每一步踏在光洁石板上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断。

  长公主的失态,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浪花已经清晰可见。

  但水面之下的冰山,其庞大与凶险,才刚刚显露狰狞的一角。

  那座永嘉坊的三进宅院,那张地契,已然成了风暴中心最关键的钥匙,也是足以致命的毒饵!

  他需要时间。

  需要剥开这层层画皮的时间。

  需要找到那条老毒蛇背后真正操纵的丝线的时间。

  更要找到足以将这冰山彻底粉碎的力量与契机!

  而此刻,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尊贵与隐秘的长乐殿殿门之内,死寂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名贵的沉水香依旧在博山炉中袅袅升腾,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的安宁,反而像一层层缠绕的、令人窒息的裹尸布。

  巨大的苏绣屏风上,洛神破碎的容颜和狰狞的爪痕在光影下显得愈发刺目惊心,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那只闯祸的“胭脂虎”早已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殿内只剩下永嘉长公主一人。

  她依旧僵坐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

  地上那柄摔落的泥金团扇,象牙扇柄上甚至磕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她惨白的脸上,惊骇和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水般的阴沉,浓得化不开。

  那双凤眼死死地盯着地上团扇的那道裂痕,瞳孔深处,却翻涌着比刚才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暗流。

  “画皮……”

  她干涩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如同鬼魅的低语,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良久,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如同鹰爪般,死死攥住了那柄摔落的团扇。

  象牙柄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直刺心脉。

  她猛地收紧手指,指甲几乎要掐进扇柄的裂痕里,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破碎的屏风,望向殿外那被朱红宫墙切割得方方正正、却异常刺眼的秋日晴空。

  那阳光,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无数窥伺的、冰冷的眼睛。

  “李……承……乾……”三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渣,从她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带着无尽寒意和怨毒,被碾碎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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