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兮归长安，病房两茫然

　　冰冷，坚硬，还有一种无处不在、难以形容的嗡嗡低鸣。

　　蒙恬的意识像是从万丈深渊底部艰难地向上浮潜，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和全身骨骼错位般的剧痛。

　　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闷哼一声，立刻又紧紧闭上。

　　那光，太亮了！

　　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灼眼，却又不像阳光那般自然温暖，带着一种冰冷的、不近人情的惨白。

　　哪里来的妖光？

　　他试图回忆。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漫天风雪的上郡辕门，是那几柄冰冷的黑剑贯穿身体的剧痛，是公子扶苏悲恸欲绝的脸，是死亡冰冷的拥抱。

　　可这痛为何如此真实？

　　难道九幽地府就是这般模样？

　　冰冷、坚硬、刺眼，还有这无处不在的、如同蚊蚋振翅的嗡嗡声？

　　他再次尝试睁眼，这次适应了一些。

　　视野渐渐清晰。

　　头顶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平坦光滑的白色“屋顶”，散发着那令人不适的冷光。

　　身下是同样硬邦邦的“床榻”，铺着雪白的、触感奇怪的布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古怪的味道，像是某种刺鼻的草木灰烬混合着冰冷的铁器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

　　不，更淡，更奇怪。

　　他本能地想动，想撑起身体查看四周。

　　然而刚一动弹，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从左腿、右肋、左臂以及肩颈处爆发开来！

　　这痛楚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仿佛他不久前才经历过，却又叠加了新的创伤。

　　更诡异的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重重束缚！

　　猛地低头！

　　胸口、手臂、甚至手指头上，竟然缠绕着许多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透明“绳索”！

　　这些“绳索”冰冷滑腻，如同某种怪蛇的蛇蜕，一端紧紧贴在他的皮肉上，有些地方甚至刺入了皮肉！

　　另一端则连接着旁边一些方方正正、闪烁着诡异红绿光芒的“铁匣子”！

　　那些铁匣子表面还有奇怪的符号在跳动！

　　“妖物！！”

　　蒙恬心中警铃大作！

　　一股源自沙场搏杀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和剧痛！

　　这定是九幽地府的酷刑！

　　这些缠绕束缚他的透明绳索，定是拘魂锁链！

　　那些闪烁光芒的铁匣，定是炼魂的邪器！

　　“休想困住某！”

　　蒙恬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臂猛地爆发出千钧之力，肌肉虬结，狠狠抓向缠绕在胸口最粗的那根透明“锁链”，就要将其生生扯断！

　　“滋——！滋——！”

　　就在他手指刚碰到那冰凉管子的瞬间，旁边一个铁匣子突然发出极其尖锐、急促、穿透耳膜的啸叫声！

　　同时，匣子顶端一个红色的光点疯狂地闪烁起来，如同滴血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能将人耳膜刺穿的尖啸，让蒙恬的动作猛地一僵！

　　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被这从未听过的、绝非人间所有的恐怖声响惊得心头剧震！

　　这是什么？！

　　摄魂魔音？！

　　尖啸声也惊醒了不远处另一张“床榻”上的人。

　　扶苏的意识同样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沉浮。

　　他最后的记忆，是那混杂着污血的毒酒灼烧喉咙的剧痛，是蒙恬轰然倒下的血色身影，是脑海中那个冰冷机械声音说出的古怪词汇——“公元2025年”、“魂穿”---。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之后，便是这刺眼的光，这无处不在的嗡嗡低鸣，还有这全身散架般的疼痛。

　　他缓缓睁开眼，同样被那惨白的屋顶和刺目的灯光晃得眯起了眼。

　　这是何处？

　　阴曹地府？

　　怎如此怪异？

　　他听到了那声熟悉的、属于蒙恬的低吼，也听到了那骤然响起的、能刺穿魂魄般的尖锐啸叫！

　　他猛地偏过头，急切地循声望去。视线穿过两张床榻之间不算远的距离，落在了那个正试图撕扯身上“绳索”、引发“魔音”的魁梧身影上。

　　虽然那身影穿着古怪的、露出大片手臂的素色短袖病号服，虽然头发短得惊人，虽然面容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但那眉宇间的刚毅，那眼中熟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韧，还有那不顾一切想要挣脱束缚的爆发姿态---。

　　“蒙、蒙卿？！”

　　扶苏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还活着？！

　　不，自己也还“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那尖锐的啸叫声仿佛触动了某种机关。

　　“哐当！”

　　旁边一扇似乎是门的东西被猛地推开！

　　两个穿着同样古怪白色长袍、戴着奇怪白帽（护士帽）的女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她们的面容被一种薄薄的、覆盖口鼻的白色织物口罩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紧张和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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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3床！别动！不能拔管子！”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护士快步冲到蒙恬床边，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发闷，但语气急切而严厉。

　　她伸手试图按住蒙恬那青筋暴起、正准备再次发力扯管子的手臂。

　　“妖妇！安敢近身！”

　　蒙恬正处于极度惊怒和戒备状态，见这穿着怪异的“白袍人”伸手抓来，更是将其视为邪魔爪牙！

　　他虽伤重，但本能反应犹在，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瞬间扣住了护士伸过来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那护士痛呼出声！

　　“啊！松手！你干什么！”

　　护士疼得脸色发白，挣扎着喊道。

　　“放开她！你想再次害死公子吗？！”

　　扶苏情急之下，用尽力气嘶喊出声。

　　他虽同样对这光怪陆离的环境充满恐惧，但思维远比蒙恬缜密。

　　他看到了蒙恬的冲动，更看到了那些被“束缚”的身体上可怕的伤口，虽然被纱布包裹着，还看到了旁边仪器上疯狂跳动的符号。

　　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那“白袍女子”焦急的喊声，虽然言语怪异，但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是在阻止蒙恬的自伤行为！

　　“公子？”

　　蒙恬听到扶苏的喊声，动作猛地一滞，扣住护士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惊疑不定地看向扶苏的方向。

　　公子也在？

　　还被“妖人”所困？

　　害死公子？

　　扶苏见他分神，立刻抓住机会，强撑着想要坐起，但身体同样被各种管线和剧痛束缚，动弹不得。

　　他只能用尽力气，指着自己床边一个同样在闪烁光芒、发出规律“嘀、嘀、”声的铁匣子一样的心电监护仪，试图用蒙恬能理解的词汇解释：

　　“蒙卿！稍安！此、此非妖邪！此乃、此乃---”

　　他绞尽脑汁，看着那跳动的绿色光点和规律的声音，一个荒谬但可能是唯一能安抚蒙恬的念头闪过，

　　“此乃‘护魂仙乐’与‘命灯’！你听！此声规律，乃示生机尚存！若强行挣脱那些‘灵枢引线’，则‘命灯’熄灭，‘仙乐’变‘魔音’，便是神魂俱灭之兆啊！”

　　情急之下，扶苏将现代医疗设备强行解读成了玄幻设定。

　　“护魂仙乐？命灯？”

　　蒙恬愣住了，扣着护士的手彻底松开，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床边那个还在疯狂尖叫、红灯狂闪的机器，又看看扶苏床边那个发出稳定“嘀、嘀、”声的机器。

　　似乎公子那边的声音确实平和些？

　　那护士趁机赶紧抽回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惊恐地后退两步，和另一个护士站在一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蒙恬和扶苏。

　　刚才那一下，这病人的手劲大得吓人，简直不像重伤员！

　　还有他们说的话，什么公子？

　　蒙卿？

　　护魂仙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王姐，他们、他们是不是脑子撞坏了？”

　　年轻点的护士声音发颤，小声问道。

　　年长的王护士揉着手腕，惊魂未定，但职业素养让她强自镇定：

　　“别胡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加上麻药没过，胡言乱语---”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和缓的语气沟通，

　　“两位、两位先生？你们现在在西安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你们遭遇了严重车祸，伤势很重，需要安静休养。这些是输液的管子和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不能乱拔，很危险！明白吗？危险！”

　　她指着那些管子，又指着还在尖叫的监护仪，尽量放慢语速，吐字清晰。

　　扶苏和蒙恬都听到了她的话。

　　“西安？”

　　扶苏对这个地名感到一丝极其遥远的熟悉感，似乎在古籍中见过长安？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车祸”、“医院”、“重症监护室”这些完全陌生的词汇，但“仪器”、“危险”这几个词的意思似乎隐约能懂。

　　他尝试理解：

　　“此地名为‘医院’？乃疗伤之所？这些‘灵枢引线’是治伤所用？”

　　蒙恬则完全没听懂后面那些，只死死盯着两个护士：

　　“尔等何人？此乃何地？速速报来！否则---”

　　他眼神凶狠，下意识又想握拳，牵动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彻底无语了。

　　这鸡同鸭讲，完全没法沟通啊！

　　“王姐，这怎么办？语言好像都不通？难道是少数民族？不像啊---”

　　年轻护士快哭了。

　　王护士也是头大如斗，她看着扶苏那张虽然苍白虚弱却难掩清俊儒雅的脸，又看看蒙恬那即便重伤卧榻也掩不住的彪悍铁血气质，总觉得这两人气质迥异，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协调感。

　　她努力回忆：

　　“我记得送他们来的警察说，一个好像是历史系的研究生？叫扶苏？名字挺特别。另一个是市特警支队的格斗教官，叫蒙恬，名字更怪---”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拿着记录板的年轻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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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长医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正是ICU的主治医师，姓陈。

　　“怎么回事？3床监护仪怎么报警了？”

　　陈医生一进来就听到尖锐的报警声，眉头紧锁。

　　“陈主任！”

　　王护士像看到救星，连忙指着蒙恬，

　　“这位蒙、蒙先生，刚才突然醒来，情绪非常激动，要拔身上的管子！力气大得吓人！我们根本拦不住！还有---”

　　她又指向扶苏，

　　“他们俩说的话，我们完全听不懂！像是、像是某种方言？又不太像。还说什么公子、蒙卿、护魂仙乐---”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扶苏和蒙恬脸上来回扫视，带着审视和强烈的职业性探究。

　　他走到蒙恬床边，无视了对方凶狠警惕的眼神，仔细查看了监护仪的数据和报警原因，又检查了一下蒙恬身上的伤口敷料，确认没有崩裂。

　　“心率过速，血压偏高，应该是应激反应。”

　　陈医生对年轻医生说着，然后目光转向扶苏，又看了看他床头的监护仪，

　　“1床生命体征倒是相对平稳，奇怪，太奇怪了。”

　　他走到两张病床中间，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扶苏？蒙恬？我知道你们现在可能很混乱，很恐惧。但你们必须冷静下来。这里是医院，我们是医生和护士，是来救你们的。你们遭遇了非常严重的连环车祸，被送来时都濒临死亡。能同时活下来，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

　　“奇迹”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紧紧盯着两人，仿佛要穿透他们的颅骨，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更‘奇迹’的是，”

　　陈医生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们昏迷期间，我们做过多次脑部扫描，结果令人费解。”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直观、也最不可思议的描述：

　　“你们大脑中，那些负责存储‘记忆’的区域，尤其是涉及‘古代’、‘历史’记忆的部分，活跃得简直像在燃烧！”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扶苏和蒙恬虽然对“脑部扫描”、“记忆区域”等词汇懵懂，但“古代”、“历史”、“燃烧”这几个词，却像闪电般劈开了他们混乱的意识！

　　两人瞳孔同时剧烈收缩！

　　难道那个冰冷声音所说的“魂穿”是真的？！

　　他们竟真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后世”？

　　而他们前世的记忆，竟被这后世的“法器”窥探到了？！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茫然，瞬间攫住了两人。

　　就在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时，病房门上的观察窗外，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伫立了许久。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透过玻璃窗，精准地落在扶苏和蒙恬身上，尤其是当陈医生说出“古代记忆区域异常活跃”时，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夹克内袋里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件轮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终于，找到了。”

　　一个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消散在ICU走廊冰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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