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倭皇废立

　　倭国平安京的冬天，湿冷刺骨。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朔风穿过宫阙，在廊庑间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卷起残雪，为这座辉煌却衰颓的皇都罩上迷离的纱。

　　清凉殿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场闹剧。年仅十七岁的阳成天皇，身着一袭刺目的赤红袍服，骑在一匹来自渤海国的雪白骏马上。马蹄急促地践踏着昂贵的榈木地板，撞翻案几，撕碎文书，灯油污渍四处流淌。

　　“快！再快些！”少年天皇清秀的脸因兴奋而扭曲，潮红满面，手中马鞭不住抽打马臀，偶尔也落在躲闪不及的侍从身上。

　　“这大殿太过狭小！明日便拆了栏杆！”

　　侍臣们远远跪伏在角落，抖如寒蝉。半个时辰前，一名年轻女官只因奉茶时杯盘轻响，打扰了天皇“雅兴”，便被鞭笞至昏厥拖走。空气中混杂着血腥与熏香，甜腻得令人作呕。

　　“陛下！大殿乃神圣之所，岂可……”一位老参议颤声劝谏。

　　阳成猛地勒马，白马人立而起。他睥睨着老臣，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笑：“朕即天神后裔，朕在之处便是神圣！你这老物，觉得朕玷污了此地？”

　　“老臣不敢！”老参议魂飞魄散，连连叩首。

　　“不敢？”天皇嗤笑，忽取弓搭箭，指向庭中覆雪古松，“看那积雪像不像白兔？朕要射猎！”言罢，看也不看便一箭射出。箭矢偏离松树，却正中廊下一名路过的侍从肩膀。惨叫声起，鲜血染红雪地。

　　“哈哈哈！失手了！”阳成见状放声大笑，如同观看趣事，“箭术还需练习！来人，把那没用的东西拖下去，别脏了朕的眼！”

　　侍从噤声上前，默默拖走伤者，留下雪地上一道刺目的红痕。这般暴行，近来宫中已司空见惯。

　　这位少年天皇即位后，尤其在他试图挣脱外祖父藤原基经的控制失败后，行为愈发暴戾乖张，平安宫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

　　与宫中的惶怖相比，关白藤原基经的府邸则是一片沉静威严。暖阁内，炭火驱散寒意。年近五旬的藤原基经墨衣正坐，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手中沉香念珠缓缓捻动。

　　下首是藤原北家核心及心腹贵族如源融、藤原良世等。气氛凝重。

　　“宫中之事，诸位皆知。”藤原基经声音不高，却含权威，“陛下殿中纵马，鞭笞近侍，箭伤无辜……日甚一日，祖宗法度何在？”

　　源融叹道：“陛下少年心性，奈何劝谏无用，反招震怒，实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藤原基经抬眼一扫，“若仅顽劣，尚可教导。然虐杀近侍，践踏礼法，已非失德，近乎妖魔。”他刻意加重“妖魔”二字，众人心凛。

　　藤原良世接口：“宫中人人自危，太皇太后亦深忧。陛下乃藤原外孙，此举令家族颜面无光，更感不安。”巧妙将国事与家利捆绑。

　　藤原基经颔首。阳成是他亲外孙，立其为帝本为延续藤原氏摄关专权。但这少年不甘傀儡，渴望亲政，此乃核心矛盾。

　　“颜面事小，国本事大。”藤原基经放下念珠，声转沉肃，“陛下失德，已失人心。天象示警，流言四起。我藤原氏世代辅政，若坐视不理，岂非有负托付？”

　　他目光扫过众人：“陛下年十七，心性却如暴戾幼童，不堪为君。为社稷计……当思更易社稷之主。”

　　“废立”二字既出，满座皆惊。源融迟疑：“此事体大，需服众之理，神意支持，公卿认同。”

　　“理由？陛下所为，桩桩件件皆是！神意么……”藤原基经看向角落的阴阳头贺茂忠行，“天象如何？”

　　贺茂忠行俯身：“太白昼现，星孛紫微，此主君臣失序，大凶之兆。”

　　藤原基经满意：“天意已明。公卿之意，在座诸位便是栋梁。内有太皇太后支持，大事可成。”他早已编织巨网，废立非为“社稷”，实为粉碎阳成亲政图谋，巩固己身绝对权力。

　　“新帝人选？”藤原良世问。

　　“时康亲王仁厚年高，深明事理，乃最佳人选。”五十五岁的时康亲王体弱温顺，正是完美傀儡。

　　密议定策，风暴序幕悄然拉开。

　　岁末大雪，平安京银装素裹。紫宸殿朝议，气氛压抑如冰。

　　阳成天皇坐于御帘后，躁动不安。

　　常规政务奏毕，藤原基经持笏出列，声震殿宇：“臣有本奏。”

　　“讲。”帘后声不耐。

　　“陛下，”藤原基经声音冰冷，直刺御帘，“近日公卿、神只官皆奏，陛下行为多有大失。”随即，他逐条列举殿中纵马、虐杀侍从、荒废祭祀等事。每言一事，百官头便低一分，空气凝一分。

　　“住口！”帘后怒吼，阳成几乎冲出，“藤原基经！你竟敢诽谤朕！你不过是奴才！”

　　此言失礼至极，暴露矛盾。殿内死寂。

　　藤原基经面不改色，反更沉痛：“陛下！老臣泣血直谏！陛下所为，已伤国体！天象示警，灾异频仍，皆因于此！朝野惶惶，祖宗基业危殆！臣受先帝托付，痛心疾首，不得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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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向百官，声调骤升：“诸位同僚！陛下之行，尔等目睹！为天下计，岂能坐视？！”

　　藤原良世、源融等即刻出列跪附：“关白殿下所言极是！臣等恳请陛下为社稷着想！”、“陛下或不堪重任，当退位让贤！”

　　顷刻间，大半公卿黑压压跪倒，齐声高呼：“臣等附议！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御帘后，阳成呆立。他从未见唯诺臣子如此联合逼宫。彻骨寒意袭来，他环顾四周，母后沉默，孤立无援。

　　“你们……逼宫！造反！”声带哭腔与绝望。

　　藤原基经转身，深揖，语气斩钉截铁：“此乃天下公意，上天警示！若陛下执意，恐招大祸。请陛下禅位时康亲王，以安天下！”

　　“时康？那病老头？”阳成尖笑，“藤原基经，你只想找傀儡！为你自己！为藤原家权力！”

　　此言苍白无力。藤原基经不予理会，径直袖出诏书，朗声道：“陛下心神已乱，不宜理政。老臣请依公议，代行诏令！”不待回应，即宣舍人：“宣旨！”

　　“公卿劝退”的戏码完成。藤原基经巧妙利用失德，将废黜披上“合法”外衣。阳成的怒吼淹没在“关白圣明”的呼声中。

　　阳成被废，软禁偏宫。大雪掩盖宫闱痕迹。

　　大唐中和四年（884年）十二月五日，时康亲王在藤原基经“拥戴”下即位，是为光孝天皇。

　　大典庄重却透暮气。新帝五十五岁，体弱苍白，御座上目光游离，与藤原基经对视时谦卑垂眼。

　　藤原基经立于御座之侧，位置显赫，沉静肃穆却难掩掌控一切的自信。他才是真正主角。

　　“朕……眇身承统，惶恐……”光孝声微沙哑，“国政大事，悉委关白藤原基经……望众卿辅佐……”

　　登基即明傀儡之位。藤原基经坦然受之，率众山呼万岁。呼声回荡，空洞若虚。

　　光孝天皇登基后，藤原基经整顿朝纲，安插亲信，假新帝名颁安抚之策，局势遂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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