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义结金兰

　　吃着鲜甜多汁的水果，品着精致的点心，喝着昂贵的美酒，在这奢华私密的空间里，面对着大海落日，两人都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陈策放下酒杯，看着钱镠，神情变得认真而坦诚：“赵兄弟不要喊我贵人，既然知我姓名，大家四海之内皆兄弟，喊兄弟即可；实不相瞒。我陈策乃是永康陈氏嫡支长子。”他语气中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分量。“永康陈氏，在吴越之地，也算略有根基。家父现任镇海节度使裴璩裴使君麾下行军司马，受举荐掌一州军政要务。”他特意点明了父亲的官职，既是坦诚，也是一种实力的展示。

　　钱镠心中了然，果然背景深厚！面上则恰到好处地露出敬仰之色：“原来是陈氏贵胄，兄长身份尊贵，小弟失敬了！”心中却飞快盘算着这层关系的分量。

　　陈策摆摆手，继续道：“身为嫡长，家族期望自然沉重。然我自幼不喜经书文章，唯好兵书韬略，喜习武游猎。家父虽不以为然，却也由得我去。近年来，我观天下大势，朝廷暗弱，藩镇林立，盗匪蜂起，实乃乱世将临之兆！经书文章，救不了这危局，唯有掌中刀剑，麾下强兵，方可保家族平安，甚至…在这乱世中争得一席之地！”他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野心和忧虑。“今日带着亲随家将巡视沿海防务，兼而游猎，行至此处山坡，望见海滩炊烟袅袅，一时好奇，下来察看，不想竟遇上了赵兄弟你这等潜龙！当真是天意！”

　　钱镠听罢，心中亦是感慨。这位贵公子并非纯粹的纨绔，胸中亦有抱负和远见。他放下手中的林檎（苹果），正色道：“兄长见识深远，小弟佩服。不瞒兄长，家中清贫。正因感于这世道艰难，自己已经年方十六，不应碌碌一生，才离家闯荡，欲凭这身力气，积攒些本钱。”他顿了顿，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声音也低沉有力起来，“小弟亦观天下，如兄长所言，乱世之兆已显！群雄并起，正是男儿用武之时！我欲效仿先贤，投身军旅，于这乱世烽火中，搏一个封侯拜将，光耀门楣！纵不能流芳百世，也绝不甘心默默无闻，老死于户牖之下！”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将他心中那份不甘平庸、意欲逐鹿的野心展露无遗！

　　“好！好志气！”陈策听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盘轻响！钱镠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赵兄弟！”陈策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钱镠，语气激动，“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志趣相投，更兼惺惺相惜！今日天赐良缘，何不效仿古之豪杰，就此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依！他日共图大业，岂不快哉？！”

　　结拜？！钱镠心中一震！这提议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契合他此刻的心境和需求！与陈策结拜，等于瞬间拥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和盟友！对他实现乱世崛起的野心，有着不可估量的助力！风险当然有，但机遇更大！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猛地站起身，声音洪亮而坚定：“陈兄此言，正合我意！能得陈兄垂青，钱镠求之不得！我愿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好！痛快！”陈策大喜过望，立刻吩咐，“取笔墨丝帛来！再备清水酒盏！”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直侍立在帷幔外、那位面容冷峻的家将首领“阿大”却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公子！此事…是否需禀告主君（陈策父亲）后再行定夺？结义非同儿戏，此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钱镠，意思不言而喻——身份悬殊，来历不明。

　　陈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冷冷地瞥了阿大一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阿大！退下！本公子行事，自有分寸！结义之事，我自会亲自禀明家父！今日在此，我陈策说了算！再敢多言，军法从事！”

　　“是！属下僭越！”阿大心中一凛，深知这位公子爷的脾气，不敢再多言，躬身退后，但眼神深处对钱镠的审视并未减少。

　　陈策这才重新换上笑容，对钱镠道：“下人不懂事，义弟莫怪。来，我们这就书写金兰谱！你年方十六，我长你两岁，刚满十八，那就我为兄，你为弟！”

　　钱镠闻言却拍着胸脯道：“不不不，应该你为弟，我为兄，论年岁你长，“陈兄，”钱镠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与不容置疑的自信，“这金兰结义，讲究的是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可不是光看谁多吃两年饭，对吧？在这世道闯荡，凭的是心智历练。我走南闯北这些年（穿越之后其实哪里都没去过），见的人、经的事，怕是比你多些，心里头的‘岁数’，未必输你。”

　　陈策正待笑他自夸，却听钱镠话锋一转：“那古之贤人结义，排座次讲究的是德才、是担当！比如……比如那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那刘备年纪比关羽小，却凭着一股领袖气度，被尊为大哥。这结义嘛，原就不在年岁，在气度，在担当。依我看，这大哥之位，该我来坐。”

　　“桃园三结义？刘关张？”陈策微微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史书记载，“玄德公、云长公、翼德公……《三国志》载三人‘恩若兄弟’，情同手足，但……似乎并未明确记载他们结义排了座次？更未说刘备比关羽小啊？”他博览群书，对正史颇为熟悉。

　　钱镠愣了一下，暗叫不好，该不会唐代还没有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吧，索性说是早年听江湖说话人讲的段子，接着信口编排起来：

　　“嗨！陈兄你读的是正史，讲究个严谨！我说的是民间流传、妇孺皆知的故事！那小说里都说得明明白白：刘备刘玄德，虽是汉室宗亲，但家道中落，织席贩履为生；关羽关云长，亡命江湖，武艺超群；张飞张翼德，家有庄园，颇有资财。三人于桃园结义，共举大事！论年龄，关羽最长，张飞次之，刘备最小！可最后呢？为啥是年纪最小的刘备当了大哥？”

　　“就因为他刘备有那个气魄！有那个眼光！有那个当大哥的担当！他虽穷，但胸怀大志，腹有良谋，能聚人！关张二人，一个万人敌，一个家财万贯，但都心甘情愿认刘备这个‘小弟’做大哥！为啥？因为他们都看出来，跟着刘备，才能干大事！这就是本事，这就是命里的贵气！年龄算个啥？”

　　他讲得绘声绘色，把听来的那些“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的桥段也揉进去，极力渲染刘备的“仁德之主”气象和关张的心悦诚服。虽然故事细节经不起推敲，但那股子“英雄不问出身，能者为大”的气势，却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策听着钱镠眉飞色舞的讲述，看着他举手投足间那股子仿佛天生就该号令群雄的自信和豪气，再联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展现出的惊人武艺和刚才剖析时局、谋划贩盐养兵时那份远超年龄的老辣与狠劲，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他暗忖：“史书所载或许确无桃园结义排座次之事，但钱镠所言‘能者为大’的道理，却实实在在。此子年方十六，武艺已如此了得，假以时日，待到加冠成年，体魄心智完全成熟，那还了得？必是一员叱咤风云的绝世猛将，甚至……一方豪雄！”

　　陈策的目光在钱镠身上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此子身上那股蓬勃的锐气和隐隐的“贵气”（或者说枭雄之气）非同寻常。自己虽出身士族，通晓兵法韬略，但却未必能够作为一方上位者，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家族要更上一层楼，甚至保全自身，需要的或许正是钱镠这样敢打敢拼、锐意进取的“利刃”！

　　“与其争这虚名，不如结下这实实在在的善缘！他现在就如此不凡，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我今日甘居其下，以兄长之礼待他，倾力相助，他日他若真能乘风云而起，我陈氏一门，乃至我陈策个人前程，岂非都系于其上？这‘小弟’，做得不亏，反而是大赚！”

　　“罢了罢了，”陈策朗声一笑，拱手道，“大哥便大哥！我陈策虽生在世家，却也知英雄不问出处。你有这等气魄，我就认你这个大哥了！”

　　侍女迅速在紫檀案上铺开一方素白如雪、质地细腻的丝帛，研磨好浓黑的松烟墨，奉上一支紫毫笔。

　　陈策执笔在手，看向钱镠：“那大哥，这金兰谱，该如何写？你可有腹稿？”

　　钱镠点点头，“那就由二弟来写”，略一沉吟，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所知的经典结义誓词，结合当下心境，朗声诵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陈策笔走龙蛇，俊逸潇洒的字体跃然丝帛之上。

　　钱镠继续，声音庄重而充满情感：

　　“盖闻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床联风雨，常把臂以言欢。是以席地班荆，衷肠宜吐；他山攻玉，声气相通！”（化用典故，表达知音难觅，情投意合）

　　“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仰望兄长如领头雁、千里马，表达追随之心）

　　“今有临安钱镠，永康陈策！”念到此处，钱镠特意顿了顿，看向陈策。陈策听到“钱镠”二字，执笔的手也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钱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笑意。原来这才是真名！之前果然有所保留。此刻坦诚相告，足见真心！他郑重点头，笔下清晰地写下“钱镠”二字。

　　“编开砚北，烛剪窗西，或笔下纵横，或理窥堂奥。”（谦逊地说各自有所擅长，钱镠指自己“理窥堂奥”，暗指对时局、军略的见解）

　　“青年握手，雷陈之高义共钦；白水旌心，管鲍之芳尘宜步！”（以雷义陈重、管仲鲍叔牙的千古友谊自喻）

　　“停云落月，隔山河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誓言纵隔千山万水，经历岁月变迁，盟约不变，志向不移）

　　“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相互告诫之语）

　　“结义金兰，在今日即对神明而誓；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点明结义主题，以竹林七贤喻兄弟情谊，期许未来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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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过往圣贤共听之！若违此誓，天人共戮，神鬼不容！”

　　钱镠一口气念完，气势磅礴，情感真挚。陈策也写得心潮澎湃，笔力遒劲。尤其是最后那“天人共戮，神鬼不容”八个字，写得力透丝帛，杀气凛然！

　　写罢，陈策放下笔，看着这字字珠玑、情真意切的金兰谱，心中激荡不已。他看向钱镠的眼神，增添了几分由衷的敬重和认同。能随口道出如此情深义重、文采斐然的誓词，这位“大哥”绝非池中之物！他的潜力，恐怕远不止那一身神力！

　　“大哥大才！”陈策由衷赞道，“此誓词，情深义重，气贯长虹！足见胸中丘壑！”

　　钱镠看着丝帛上陈策那一手漂亮的书法，再看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只适合握刀拿铲的手，自嘲地笑了笑：“二弟谬赞了。大哥也就这点墨水，写出来的字怕是如同鬼画符，十个里面九个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幸有二弟妙笔，方不负此誓言！”

　　陈策哈哈大笑，更觉钱镠坦率真实。

　　最重要的时刻来临。

　　侍女奉上两盏清水，置于案前。

　　陈策拔出横刀，寒光一闪，在自己左手掌心轻轻一划！一道血线迅速渗出，凝聚成殷红的血珠。

　　钱镠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拿起自己那半截柴刀断柄（虽只剩半截刀身，但刃口依然锋利），同样在掌心一划！鲜血涌出，带着铁与盐的气息。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将流血的手掌悬于清水盏上方。殷红的鲜血，如同断线的玛瑙，滴滴答答，落入清澈的水中。血丝迅速在水中弥漫、扩散，将两盏清水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皇天后土，过往神明共鉴！”陈策声音庄严肃穆。

　　“我，永康陈策！”

　　“我，临安钱镠！”

　　两人异口同声，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海滩：

　　“今日在此，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从此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天地作证，山河为盟！若有违背，天人共戮，神鬼不容！”

　　誓毕，两人端起面前的血酒盏，目光交汇，眼中是无比的坚定和信任。无需多言，仰头，将混合着彼此鲜血的清水，一饮而尽！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直透心扉！

　　“大哥！”陈策放下酒盏，率先对着钱镠，郑重地躬身一礼！这一声“大哥”，发自肺腑，承认了钱镠结义之长的地位。

　　“二弟！”钱镠也放下酒盏，上前一步，紧紧扶住钱镠的双臂！这一声“二弟”，同样情真意切，充满了对这位力能扛鼎、胸怀大志的兄弟的认可与期许！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锦缎帷幔的缝隙，洒在两人紧握的手臂上，洒在那染血的酒盏上，洒在那墨迹未干、誓言铮铮的金兰谱上。海风轻拂，流苏摇曳，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对新结的生死兄弟送上无声的祝福。

　　这一刻，出身天壤之别的两人，身份与阶层的鸿沟被这热血与誓言填平。一个豪族贵胄，一个草莽英雄，因缘际会，歃血为盟。他们的命运，从此紧紧捆绑在一起。钱镠的乱世崛起之路，终于获得了一块最关键的基石。而陈策的家族未来，也因这意外的结拜，增添了一份难以估量的变数和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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