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请诏和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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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润州的彭城郡王府,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先是董昌邀约称帝、欲封吴王的书信,紧接着是他悍然登基、国号“大越罗平”的惊讯,最后,那封装帧不伦不类、措辞可笑至极的“吴王册封敕书”以及那套粗制滥造的“王服”,被信使战战兢兢地呈送到了钱镠的案头。

  钱镠,虽早知道董昌有此一着,却也没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荒唐。他看着那件针脚粗糙、绣龙歪斜的“王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怒意与决断。

  “召集众文武,即刻议事!”钱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核心文武齐聚王府正堂。成及、屠环智、王荒、钱穆、杜建徽、王荣、王彦章等武将按剑立于右侧,周繇、罗隐、李振、沈崧等文臣肃立左侧。那套“吴王”服制被随意丢在大殿中央,如同一个刺眼的笑话。

  “诸君,”钱镠开门见山,指了指地上的“王服”,“董昌狂悖,僭越称尊,视朝廷如无物,视我等如附庸。如今更是将此污秽之物送于孤面前。局势已然如此,该如何应对,诸君畅所欲言。”

  钱镠话音刚落,性如烈火的王荒便第一个站出来,声如洪钟:“主公!这还有什么好议的?董昌老儿自寻死路,竟敢妄自称帝,此乃天赐良机!末将请令,率右神武军即刻渡江,直捣越州,擒此狂徒,将浙东七州尽数纳入主公麾下!何必在乎他人闲言碎语?拳头大便是道理!”

  钱穆也慨然附和:“王将军所言极是!董昌倒行逆施,民心尽失,其军虽众,不过乌合。我军兵精粮足,正可一鼓作气,荡平浙东!机不可失,当速决之!”

  然而,杜建徽却提出了不同看法。思维更为缜密:“王、钱二位将军勇武可嘉。浙东七州,越州虽为核心,然明、台、温、处、婺、衢六州亦不可小觑。若我军直扑越州,董昌必婴城固守,其余各州或可驰援,或可拥兵自重,战事恐迁延日久。不若先行清扫外围,派偏师夺取钱塘江上游之衢州州,切断其与江西联系,再分兵攻略婺、温、台各州,最后合围越州。如此,董昌坐困孤城,外无援兵,内乏粮草,可不战而克。”

  李神福也支持此策:“杜将军之策老成持重。董昌称帝,浙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多有士吏心怀唐室,敢怒不敢言。我军若先定外围,传檄安民,示以王道,则浙东诸州可传檄而定,可最大限度减少我军伤亡与地方破坏。

  文官序列中,长史周繇抚须沉吟道:“讨伐逆臣,名正言顺则事半功倍。董昌称帝,天下共击之。然主公虽为镇海军节度使、彭城郡王,毕竟与董昌同属藩镇,若未经朝廷明诏而擅自兴兵攻伐,虽占大义,然恐授人以‘藩镇相攻’之口实。不若即刻上表朝廷,详陈董昌悖逆之罪,请天子下诏,明令主公讨逆。如此,则师出有名,天下景从。”

  谋士李振听完众人议论,发出一声轻笑,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周长史所言,乃是常理。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朝廷?僖宗陛下病危,新君未立(消息滞后,尚不知僖宗已崩,昭宗已立),兴元行在自身难保,哪有余力管这东南之事?等待朝廷诏书?只怕诏书未至,董昌已站稳脚跟,或与杨行密等勾结矣!”

  他走到大堂中央,声音提高:“当务之急,是抢时间!董昌初立,人心未附,根基未稳,此乃最佳战机!朝廷的旗号要打,而且要打得响亮——我军便是‘奉天讨逆’,清君侧,诛国贼!但行动绝不能等!必须立刻出兵,以雷霆之势,在天下诸侯反应过来之前,全取浙东!”

  他顿了顿,看向钱镠,语出惊人:“至于占了浙东之后……主公,届时坐拥两浙十四州,带甲二十万,民富兵强,朝廷又能奈我何?是继续做这唐室的彭城郡王,还是效法古之勾践、孙权……乃至更进一步,皆由主公乾坤独断!当务之急,是先把地盘和实力拿到手!”

  李振的言论最为激进务实,他看清了唐室的虚弱,主张利用其名号而行自家之实,其目光已经投向了称王乃至更远的未来。

  堂内一时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钱镠身上。几种策略各有优劣,主战迅猛但风险稍大,稳健周全但耗时较长,等待朝廷则可能贻误战机,李振之策虽高效却略显“跋扈”。

  钱镠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诸公之论,皆有道理。董昌,必须讨伐!此乃原则,不容置疑。”他先定下基调。

  “然,如何讨伐,须讲究策略。李振所言不虚,战机稍纵即逝,不可空等诏命。”他肯定了抓住时机的必要性。

  “但,大义名分,亦不可全然抛弃。我钱镠起于草莽,能有今日,虽靠将士用命,亦赖朝廷名器。若全然无视朝廷,与董昌何异?恐失士民之心。”

  他做出了最终决断:“故此,我意已决:双管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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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由周书记即刻起草讨逆檄文,历数董昌僭越、暴虐、不臣等十大罪状,传檄四方,昭告天下,我钱镠欲为民请命,为国讨贼!”

  “其二,由李振判官亲自执笔,撰写上朝廷表章。表章中,要极言董昌之恶,表明我钱镠忠君爱国、誓死讨逆之决心。但也要写明……嗯,”钱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写‘臣虽有心杀贼,然兵力单薄,粮饷匮乏,董昌势大,恳请朝廷速发援兵,并赐予旌节斧钺,以便号令东南,全力平叛’。同时,将董昌这封可笑的‘册封诏书’一同封入,呈送朝廷。”

  此言一出,周繇、罗隐等皆微微颔首,李振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这封表文,看似诉苦请援,实则是在向朝廷要价——既要更大的授权(旌节斧钺,意味着更高的军事指挥权),也巧妙地点出了董昌拉拢自己的事实,暗示了自己的重要性和“忠诚”,也算是向朝廷施加压力。

  “其三,”钱镠站起身,目光扫过众将,“成及、钱穆听令!”

  “末将在!”二人踏前一步。

  “即日起,各军进入战时状态,秘密集结,整备军械粮草,勘察渡江地点与进军路线!待我号令一出,即刻挥师东进!”

  “诺!”

  就在钱镠的表文尚在奔赴兴元(朝廷行在)的途中,通过镇南节度使钟传那的消息网络,新登基的唐昭宗李晔已然先一步得知了董昌在越州僭号称帝的惊天逆举。

  年仅二十二岁的昭宗,虽甫登大宝,却非庸懦之主。他胸怀重振皇纲之志,奈何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闻听董昌竟敢称帝,他震怒异常,在御前会议上,将御案拍得震天响:“蕞尔董昌,一介镇将,安敢如此!视朕为何?视大唐为何?!”

  然而,愤怒过后是冰冷的现实。朝廷能直接掌控的兵力捉襟见肘,财政更是左支右绌,根本无力组织大军远征东南。讨伐董昌,必须借力打力,依靠藩镇。

  就在此时,钱镠“恳请”讨逆的表文,连同那封可笑的董昌“册封诏书”副本,被快马加鞭送到了昭宗的案头。枢密使杨复恭侍立一旁,阴恻恻地说道:“陛下,钱镠此表,看似忠勇,实则……”

  昭宗年轻却并不天真,他冷笑一声:“朕岂能不知?‘兵力单薄,粮饷匮乏’?哼,他钱镠坐拥浙西、宣歙、庐舒,富甲天下,兵精粮足,这哪是在跟朕哭穷,这是在伸手要好处呢!” 他拿起那封董昌的“诏书”,“还把此物呈上,是在表忠心,也是在提醒朕,他钱镠若被董昌拉拢过去,东南将彻底糜烂!”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眉头紧锁。“然,如今之势,朝廷无力东顾。董昌必须剿灭,此风绝不可长!钱镠,是目前最合适,也是唯一有能力迅速平定浙东的人选。他要好处,朕……不能不给,但也不能给得太痛快。”

  几天后,经过与几位心腹重臣的密议,昭宗做出了决断。

  发往杭州的诏书,由昭宗亲自斟酌措辞。诏书中,首先严厉申饬董昌“僭窃位号,狂悖不臣,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明确肯定钱镠“忠贞体国,嫉恶如仇”的态度。继而正式命令:

  “着镇海军节度使、彭城郡王钱镠,为东南诸道兵马行营都统,总揽平叛事宜,克日整饬兵马,奉诏讨逆,务必殄灭元凶,廓清浙东!”

  最关键的是最后的承诺:

  “卿其勉之!待功成之日,朝廷不吝封赏,当以东海之王爵,酬卿之殊勋,永镇吴越!”

  “东海王”!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承诺。虽然仍是郡王级别(东海郡王),但“东海”二字涵盖的区域与象征意义,远超钱镠现在的“彭城郡王”,隐隐有承认其对整个东南沿海影响力的意味。这是朝廷在自身虚弱的情况下,能拿出的最具诱惑力的价码之一,旨在激励钱镠全力以赴。

  然而,昭宗和他的智囊团深谙制衡之道。他们通过钟传得知消息,自然也清楚钟传的势力范围与野心。绝不能坐视钱镠在轻松吞并富庶的浙东后,实力过度膨胀,成为另一个难以驾驭的巨无霸。

  于是,另一道密旨,被悄无声息地送往洪州,送达镇南节度使钟传手中。

  这道密旨以皇帝的口吻,先是褒奖钟传“忠勤王事,消息灵通”,随后指出董昌称帝,其危害不仅在于浙东,更会波及临近的江西。朝廷希望钟传能“以大局为重”,趁此良机,“挥师东向,夹击叛臣”,为朝廷分忧。

  诏书中同样给出了诱人的承诺:

  “若卿能克定董昌之乱,助朝廷收复浙东失地,朕必以镇南王之爵,酬汝之功,使卿永镇荆楚、江右!”

  “镇南王”!这个封号对钟传而言,意味着朝廷对其在南方统治地位的正式确认,甚至可能包含将势力扩展到更广阔区域的默许。这对一直试图巩固和扩张江西地盘的钟传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朝廷此举,一石二鸟:

  其一、令钟传从西面进攻董昌,分散董昌的兵力,加快平叛进程,也能减少钱镠独自吞并全部战果的可能。

  其二、即便钟传无法夺取浙东核心之地,只要其兵锋进入浙东边缘(如衢州、处州),就能在未来对钱镠形成一定的牵制,防止钱镠在东南一家独大。

  至于福建的各方势力,朝廷并非没有考虑,这里还是乱成一锅粥,根本无暇北顾,故而未将其纳入此次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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