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皇帝的平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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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纪元年(889年),春。

  和煦的春风拂过江南,吹绿了田埂,也吹动了润州城头新制的“钱”字王旗。在钱镠完成那堪称脱胎换骨的庞大整军、各军依令奔赴驻防之地后,来自西北长安的驿马,终于带来了天下中枢的正式回应。

  紫宸殿内,年轻的唐昭宗李晔,望着殿下稀稀拉拉的朝臣,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焦灼。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憋屈。内有宦官掣肘,外有强藩林立,政令出了长安城,效力便大打折扣。国库空空如也,禁军孱弱不堪,他这个“天下共主”,更多时候像是一个华丽的符号。

  然而,东南传来的消息,算是这晦暗时局中难得的一抹亮色。钱镠不仅迅速平定了僭越称帝的董昌,将那颗不臣之首级(虽未找到,但官方认定已死)呈送京师,更献上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绢帛作为新皇登基的贺礼与平定叛乱的献捷。这份“忠勤”,在如今遍地跋扈的节帅中,显得如此珍贵。

  “浙东既定,董逆伏诛,钱镠之功,不可不赏。”李晔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威严,“更难得其忠谨之心,献捷纳贡,实乃藩镇楷模。”

  宰相杜让能出列奏道:“陛下圣明。钱镠平定东南,功在社稷。今浙东新附,正需强藩镇抚。臣等议,当晋钱镠爵位,加其权柄,使其能为朝廷永镇东南,屏藩王室。”

  这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附和。一方面,钱镠的功劳确实摆在那里;另一方面,用一个虚名和本就由钱镠实际控制的权力来换取他的“忠诚”和巨额贡赋,对朝廷而言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平衡……

  “只是……”另一位大臣面露忧色,“听闻淮南杨行密,此前曾背盟袭击钱镠,此风不可长。朝廷当有所表示,以儆效尤。”

  李晔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心中所想。钱镠是在他这个皇帝“下令”讨伐董昌时被杨行密背刺的,于公于私,都必须对杨行密进行惩戒。但如何惩戒,却大有讲究。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心头都掠过一片更大的阴云——宣武军节度使朱温!

  此时的朱温,势力膨胀的速度令人心惊。借助与时溥、朱宣等人的盟约(在这个时空),他提前三年彻底扑灭了秦宗权,随后鲸吞时溥的感化军,最近又在与兖郓节度使朱宣、朱瑾兄弟的战争中取得大胜,声威震天。他身兼宣武、忠武、义成、河阳、佑国、奉国、感化七镇节度使,下辖十六个州(好像比钱镠少点,但是他人口多啊,上千人口在中原),实际控制的疆域和兵力已堪称中原霸主,更与河北诸镇勾连,隐隐有独霸北方之势。

  “朱全忠(朱温赐名)……势大难制矣。”李晔低声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若放任朱温继续坐大,这李唐天下,恐怕真要改姓了。

  必须有人能牵制他!环顾天下,李克用与朱温是死敌,但沙陀骑兵虽猛,终究偏居河东。而东南的钱镠,新定两浙,拥兵二十余万,势头正盛,更重要的是,他目前表现出了对朝廷的“恭顺”!

  一个一石数鸟的计划,在李晔和心腹重臣的脑中迅速成型。

  不久,一道以皇帝名义发出的,承载着复杂政治算计与殷切期望的诏书,由中使携带,在一队神策军(仅存的面子部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直奔润州。

  润州城内,节度使府早已得到消息,洒扫庭除,香案高设。钱镠率领麾下文武,身着朝服,于府门外恭迎天使。

  中使开黄绢诏书,用特有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读:

  “门下: 咨尔镇海军节度使、检校司空、东南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钱镠,忠勇性成,勋猷夙着。往者董昌僭逆,尔能秉朕睿算,挥戈电扫,克定浙东,厥功至伟……今特晋封尔为东海郡王,余官如故,兼领威胜军节度使(原浙东义胜军改),总辖两浙十四州军事民政……”

  这前半部分,已是殊荣。郡王爵位,在大唐非李姓宗室而言,几乎是臣子的顶峰。兼领两镇节度使,更是实权滔天。

  然而,诏书的后半部分,才真正掀起了惊涛骇浪。

  “……淮南节度使朱全忠,久镇淮甸(其实就是个名头,哪里镇了),宜有迁转……特以钱镠兼领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为节度副使,佐理军务,戴罪图功……望尔抚绥黎庶,整训甲兵,为国屏藩,永固东南……布告中外,咸使知闻!”

  “臣钱镠,谨奉诏!叩谢陛下圣恩!”

  钱镠深深叩首,声音沉稳如山,动作一丝不苟。但他身后跪伏的文武众臣,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东海郡王!这是名分上的极致尊荣。

  兼领淮南节度使!这是将杨行密的政治地位彻底打落!虽然杨行密依旧实际控制江北诸州,但朝廷法理上,他从此成了钱镠的副手,之前背盟进攻“上官”的行为,更是坐实了其“跋扈”、“有罪”的恶名!这一手,不仅名正言顺地剥夺了杨行密的政治合法性,更是将钱镠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拓展到了淮南!

  而将原本挂在朱温头上的淮南节度使头衔夺过来给钱镠,其意图更是昭然若揭——朝廷希望钱镠,成为遏制朱温膨胀的一把利剑!

  中使宣旨完毕,满脸堆笑地向新任的东海郡王道贺。钱镠面色平静,吩咐重赏天使,安排宴席。

  腊月的寒气仿佛凝成了冰针,顺着骨髓往里钻。扬州节度使府的大堂上,炭盆烧得再旺,也驱不散杨行密眉宇间的阴冷。

  先前关于朝廷将他从“留后”改为“副使”的消息传来时,他不过嗤笑一声,随手将文书丢在案上。“留后”也好,“副使”也罢,在这淮南地界,终究是看谁拳头硬、刀快。只要给他时间,休养生息,名号不过是囊中之物。

  但第二个消息接踵而至,像一记无声的闷雷,在他头顶炸开。

  亲信幕僚袁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刚得的确认,朝廷诏令,加封钱镠为淮南节度使。”

  堂内瞬间落针可闻。

  杨行密端着茶碗的手定在半空,碗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瞬间变得铁青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缕水汽兀自扭曲、上升。

  “哐当——”

  茶碗终究没能送到嘴边,而是从他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在砖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和瓷片四溅开来。堂下侍立的卫士身形微动,却被杨行密抬手止住。

  他没有看地上的狼藉,目光死死钉在袁袭脸上,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再说一遍?”

  “钱镠,已兼领淮南节度使。”袁袭重复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一股寒意,比这江淮的冬天更刺骨的寒意,从杨行密的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年前浙西那场惨败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大将田頵被杀,四五万精锐,灰飞烟灭……那是他争霸江东的本钱,如今十去七八!庐州、舒州已落入钱镠之手,北门洞开。他现在手头这点兵力,一万余老兵带着四万训练不足一年的新卒,守成尚且吃力,如何能与携大胜之威、拥兵二十万的钱镠抗衡?

  以前,他和钱镠是同僚,是竞争对手,互相撕咬,但总有转圜余地。可现在……

  “上司……”杨行密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他成了我的上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镠可以名正言顺地以节度使的身份,向他杨行密下达命令!调他离开扬州?分割他的地盘?甚至,召他前去觐见?去,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不去,就是抗命不遵,钱镠立刻就能以“讨逆”之名,联合四方,堂而皇之地发兵来攻!

  年前钱镠没有趁胜北上,他还暗自庆幸,以为是自己的急转弯和找替罪羊的策略起了作用。现在看来,何其可笑!钱镠哪里是放过了他,分明是找到了更狠、更绝的方式!这一纸诏书,比千军万马更可怕,它是一道枷锁,一条绞索,正缓缓套上他的脖颈。

  “钱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几乎窒息。他仿佛已经看到,润州的兵锋即将借着这“大义”的名分,滚滚而来。而他,新败之后,兵微将寡,内忧未平,外患已至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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