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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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夹杂着农具拖地的声音和低低的交谈。“爹娘和二哥回来了!”钱镖小声说,拉着钱镒站直了身体,显得有些拘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当先进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发亮的中年汉子。正是钱镠记忆中的父亲,钱宽。他穿着一身几乎被汗水浸透、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褂,裤腿高高卷起,赤着脚,脚底板是厚厚的、龟裂的老茧。肩上扛着一把磨损严重的锄头,手上拎着一个空瘪瘪的渔篓。他的脸膛方正,刻满了风霜和劳作的痕迹,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嘴角向下抿着,透着一股常年为生计奔波的沉重和一种近乎麻木的严肃。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双手——指节粗大变形,手掌上布满新旧交叠的裂口和老茧,尤其是指根和虎口处,被渔网绳索经年累月地勒磨,形成了一圈圈深色的、微微浮肿的印记,有些地方还渗着血丝,被泥水泡得发白。他抬眼扫了一下屋里,目光在钱镠身上停留了一瞬,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但绝非愉悦的“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把锄头和渔篓放在墙角,动作间带着一种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疲惫。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破旧、身材瘦削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眼间与钱镠有几分相似,但显得更沉默内敛。这是二弟。他默默地放下肩上的半筐猪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额头上挂着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显示出刚才劳作的辛苦。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妇人,身形单薄,同样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包着,几缕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晒得微红的脸颊上。她是母亲水丘氏。她的容貌算不上美丽,甚至有些憔悴,眼角刻着细密的皱纹,皮肤因常年劳作和日晒显得有些粗糙暗淡。然而,当她那双温柔而充满关切的眼睛望过来时,钱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亲近感和酸楚瞬间淹没了他。这就是母亲!无论前世今生,无论贫穷富贵,那份慈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婆留,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临安口音,温软而急切,快步走到钱镠面前,抬手就想去摸他的额头,“头还晕不晕?身上还发冷不冷?早上湿透了回来,可吓坏娘了!让你多睡会儿,怎么这就起来了?”她的手粗糙,指关节也有些变形,但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钱镠下意识地微微低头,方便母亲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那微凉而粗糙的触感,却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他因穿越和狂喜而躁动不安的心。“娘,我没事了。”他开口,声音竟有些微哽,连忙清了清嗓子,换上轻松的语气,“睡一觉好多了,浑身是劲儿!你看!”他还特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儿子平安就是她最大的满足。她转头对钱镖说:“三儿,去把桌子摆好。四儿,帮娘拿碗筷。”
两个小家伙立刻应声,麻利地动起来。那张矮小的、桌面坑洼不平的木桌被抬到了屋子中间,几个同样粗糙、大小不一的陶碗和几双磨得发亮的竹筷摆了上来。
钱宽已经默默地在主位的一个树墩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喝完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背抹了下嘴边的水渍,目光又扫过钱镠,依旧没说话,但那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评估着:这小子,掉水里一趟,倒真像没事人一样了?
钱锷也安静地在父亲下首坐下,低着头,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
母亲水丘氏揭开锅盖,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糙米、野菜和粗盐的复杂气味弥漫开来。她拿起一个长柄的木勺,开始小心翼翼地分粥。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分配什么稀世珍宝。她先盛了相对最稠、野菜也稍多的一碗,稳稳地放在了丈夫钱宽面前。钱宽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理所当然。
接着,她又盛了一碗,放在了老二面前。二弟低低说了声“谢谢娘”。
轮到钱镠时,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勺子在锅里轻轻搅了搅,让勺子里米粒尽量多些,也滑落进了他的碗里。这一碗,看起来比老二的那碗似乎还要略稠一点点。
“婆留,快趁热喝点暖暖身子,早上冻着了。”母亲把碗轻轻推到他面前,眼神里满是温柔和不容拒绝的关怀。
最后,她才给两个小的和自己盛。老三和老四的碗里,就更稀一点,野菜叶子倒是不少。她自己的那碗,则是剩下的最稀最清的。
“吃饭。”钱宽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端起碗,也不用筷子,直接凑到嘴边,沿着碗沿“吸溜”一声,就喝下去一大口。喉结快速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吞咽声。仿佛那不是粗糙的野菜粥,而是琼浆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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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也立刻端起碗,学着父亲的样子,“吸溜吸溜”地喝起来,动作飞快,似乎生怕吃慢了就没了。
老三和老四更是迫不及待,小脑袋几乎埋进了碗里,用筷子扒拉着稀粥和菜叶,吃得“呼噜呼噜”作响。
母亲水丘氏端起自己那碗最稀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直看着丈夫和孩子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看到钱镠还端着碗没动,她轻声催促:“婆留,快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
钱镠看着眼前这碗所谓的“粥”。浑浊的汤水,煮得发黄发蔫、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野菜,还有那些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沙粒杂质和粗大的盐粒晶体。前世锦衣玉食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形成强烈的反差,让他胃部一阵阵地抽搐、抗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股生理性的厌恶。这不是前世!这是唐末!这是钱镠的起点!成大事者,岂能连一碗粥都咽不下去?他拿起筷子,学着家人的样子,夹起一筷子混合着野菜的粥糊,送入口中。
“咯吱…”
牙齿瞬间咬到了硬物!是沙子!尖锐的颗粒感在齿间摩擦,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混着野菜的苦涩和粗盐那齁咸又带着怪味的咸涩,猛地冲进口腔!这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倍!这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
他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用力闭了闭眼,腮帮子因为用力咀嚼(主要是磨碎沙子和粗盐粒)而微微鼓起。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每一次吞咽都异常艰难。胃袋更是发出了无声的强烈抗议。
“咳咳…”他忍不住低咳了两声,脸憋得有点红。
“大郎?”母亲立刻放下自己还没怎么动过的碗,关切地探过身,“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喉咙疼?”她伸手又想摸他的额头。
钱宽也停下了“吸溜”的动作,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向钱镠,落在他那碗几乎没怎么动的粥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不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没…没有,娘。”钱镠赶紧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烫,我慢点喝。”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低下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浑浊的糊糊。
“哼。”钱宽鼻腔里又发出一声冷哼,比刚才更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少吃点也好!早上没干活,肚子里省着点油水!”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钱镠心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不干活的人,没资格嫌弃饭食,更没资格多吃!
钱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一股混合着尴尬、委屈和一丝怒意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想反驳:我掉水里也是意外!我也不是故意不干活!但他抬头看到父亲那双被渔网勒得浮肿变形、沾着泥污的手,看到他那张被烈日和寒风刻满沟壑、写满疲惫的脸,看到母亲眼中深切的担忧,看到两个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咧了咧嘴,对着父亲的方向“嘿嘿”干笑了两声,不再言语。那笑容里,有掩饰,有认命,算了,你是老子,你最大,不跟你计较。
然后,他不再犹豫,端起碗,像是进行一场庄严而艰苦的仪式,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将碗沿凑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他不再试图品尝味道,只是机械地、用意志力驱动着喉咙,将那粗糙、苦涩、带着沙砾的糊状物强行灌入胃中。
“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钱宽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粥,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似乎稍微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母亲水丘氏心疼地看着大儿子“艰难”的吃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碗里仅有的几片完整的、稍显嫩绿的野菜叶子,悄悄夹起来,趁着钱镠放下碗喘息的间隙,飞快地放进了他的碗里。
钱镠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碗里那几片翠绿,又抬头看向母亲。母亲迅速别开脸,假装去喝自己那碗半稀不稠的米汤,但钱镠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极力掩饰的、微微颤抖的手。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他赶紧低下头,用更大的力气扒拉着碗里的食物,连同那几片承载着无尽慈爱的野菜,一起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用力吞咽。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枣。当最后一口带着沙砾感的糊糊滑入食道,他重重地将空碗放在了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碗空了。
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粗糙的食物和复杂的情绪。
嘴里残留着挥之不去的土腥、苦涩和咸涩。
手上,是这具身体留下的、象征着力气却也象征着底层挣扎的厚茧。
眼前,是家徒四壁的茅屋,疲惫沉默的父亲,操劳慈爱的母亲,懵懂年幼的弟弟,还有…自己面前这只空空如也、边缘还沾着一点褐色糊糊的破陶碗。
钱镠(刘钱)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背挺得笔直。刚才初醒时那股“拳打猛虎、脚踹苍龙”、“醒掌天下权”的万丈豪情,此刻仿佛被这碗糙米野菜粥和这沉重的生活现实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暂时沉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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