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公堂对簿

　　青布马车在覆着一层薄雪的青石板路上辘辘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轻响。车厢内，沈清弦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却微微泛白，泄露着她内心并非全然平静。车外，是京城清晨渐渐苏醒的市井喧嚣，而车内，却是一片死寂，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刑部大堂，那是决定生死、论定是非之地。萧执虽已出手，但褚文渊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绝不会坐以待毙。这场对簿公堂，必是唇枪舌剑，凶险万分。

　　马车并未驶向寻常官吏出入的刑部正门，而是绕至一侧较为僻静的角门。门扉开启，两名缇骑引着沈清弦下车，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签押房。

　　房内已有数人等候。除了昨日那位刑部郎中外，还有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矍铄的老者，身着绯色官袍，气度不凡，想必是刑部更高阶的官员，甚至是主审此案的堂官。另有一位书记官在一旁准备记录。

　　令人意外的是，褚文渊并未在场。显然，以他吏部侍郎的身份，即便涉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传唤至刑部受审。此刻，他或许正在某处，动用着所有的力量，试图扭转乾坤。

　　“沈氏，”那绯袍老者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本官乃刑部右侍郎，奉旨会同三法司审理此案。你将所知之情，据实禀来，不得有丝毫隐瞒与妄言。”

　　沈清弦敛衽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民妇沈清弦，定当知无不言。”

　　她先从“青面狼”案切入，讲述了自己协理家务时，发现外院赵管事、周奎等人采买记录异常，以及与西山营地往来中发现的疑点。她并未直接提及褚文渊，只将线索引向那些模糊的、指向不明的巨额款项与特殊信物（如火漆、符文）。

　　刑部右侍郎仔细聆听着，偶尔插话询问细节，一旁的书记官运笔如飞。

　　当问及王夫人小产之事时，沈清弦的心微微提起。这是案中关键，也是最容易引来反噬之处。

　　“民妇在协理庶务，核对账目时，发现夫人孕期用药记录与太医方子略有出入，心中存疑。后又偶然听得浆洗处仆役议论，言及锦瑟院后墙倾倒的药渣气味异常。”她措辞谨慎，将自己发现真相的过程，归结于“核对账目”与“偶然听闻”，隐去了主动探查与安排张婆子等细节。

　　“民妇心中不安，恐府中有人怠慢夫人用药，便暗中收集了些许药渣，寻人辨认。”她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由张婆子辨认后记录的药性说明，以及一小包用油纸封存的药渣样本，呈递上去，“经懂行之人辨认，此药渣中，含有附子、莨菪子、红花等数味药性猛烈、于孕妇大忌之药材！长期服用，必致小产！”

　　刑部右侍郎接过那薄薄一页纸和那包药渣，面色凝重，仔细查看。室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你可有证据，证明此药渣，确系出自陆王氏日常所服汤药？而非他人栽赃陷害？”右侍郎目光如炬，看向沈清弦。

　　这个问题极其犀利！沈清弦早有准备，她深吸一口气，道：“民妇无法直接证明。但民妇曾留意到，负责夫人药材接收、煎煮的，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灵芝姑娘，以及一个名唤春草的丫鬟。大人可传唤此二人，详加审问，或可查明药渣来源。此外，夫人小产前后，精神恍惚，曾于癫狂中哭喊‘有人害我’、‘那药……’，此言当时伺候在侧的仆役皆可作证。”

　　她没有直接指控老夫人，而是将线索抛向具体经手人灵芝和春草，以及王夫人本人的疯话，引导官府自行去查证。同时，她也巧妙地将老夫人可能存在的幕后指使，隐藏在了“仆役皆可作证”的模糊表述之后。

　　就在右侍郎沉吟之际，一名吏员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右侍郎神色微动，挥了挥手，那吏员便退下了。

　　“沈氏，”右侍郎再次看向她，目光深邃，“你之前通过特殊途径，递送入京兆尹衙门的一枚符文拓印，以及昨夜你于陆府遭遇军中好手行刺之事，皆已记录在案。本官问你，那符文，你从何得来？又与何人相关？”

　　终于问到最关键处了！沈清弦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来。她抬起眼，目光清正，一字一句道：“回大人，那符文拓印，是民妇在整理府中库房旧物时，于一废弃箱笼中偶然发现，刻于半截鸡血石私章之上。民妇虽不知其确切含义，但观其形制古奥诡异，不似寻常私印，且……与民妇亡母遗留的一本私密账册中，某些特殊标记，颇有相似之处。”

　　她终于，将母亲那本蓝皮账册，引了出来！

　　“哦？账册？”右侍郎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精光一闪，“账册何在？”

　　“账册原本，民妇已通过可靠途径，呈递御前。”沈清弦平静地说道，这是萧执安排好的说辞，旨在保护账册安全，并提升此案的层级，“民妇手中，仅有部分关键页的誊抄本，可呈交大人核对。”

　　她再次从袖中（实则是从贴身之处取出）取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誊抄着的，正是那几笔记录着通过“漕运贴费”名目、流向“褚”姓的巨额款项！

　　当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与清晰的指向呈现在刑部官员面前时，签押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潜龙在渊，已现真身于公堂之上。图穷匕见，血淋淋的罪证，终于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沈清弦知道，真正的风暴，随着这本账册的现世，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然站在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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