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独立寒枝

　　萧执离去后，驿馆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沈清弦拒绝了王府派来的侍女与更为优渥的用度，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简朴。她需要这片相对独立的空间，也需要这份清冷，来厘清纷乱的思绪，重新锚定自己在天地间的位置。

　　“沈清弦”这个名字，如同初春枝头萌发的新芽，带着挣脱束缚后的生机，也承受着料峭春寒的考验。她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属，却也失去了所有现成的依靠。未来如同一片浓雾弥漫的旷野，她必须独自摸索前行。

　　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外界信息。通过韩副管事（如今他已正式脱离陆府，被萧执安排在一处商号任职）递送来的、经过筛选的市井小报和朝廷邸报抄本，她得以窥见那场风暴之后的余波。

　　褚文渊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清洗，空出的职位引发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陆府被查抄的细节也偶有披露，昔日煊赫的门庭如今朱门紧锁，荒草渐生，成了京城权贵引以为戒的反面谈资。至于陆明轩流放途中的消息，则零星而模糊，只言片语间，透出的是无尽的凄凉与落魄。

　　这些消息，已很难在她心中掀起波澜。仇人伏法，旧宅倾颓，那段充斥着血泪与挣扎的过往，正随着时间慢慢沉淀，封存于记忆的深处。

　　她更多关注的，是那些与沈家相关的后续。萧执果然言出必践，为沈家翻案的旨意已明发天下，父亲沈文渊被追复了官职与清誉，虽人死不能复生，但沈家之名，总算不再是罪臣之后，得以重见天日。她托韩副管事悄悄去祭奠了父母，告知他们沉冤得雪的消息，也算是丁却了一桩夙愿。

　　这日，驿馆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安国公府二小姐，秦姝。

　　秦姝依旧是一身明媚娇俏的打扮，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无忧无虑，多了几分沉静与担忧。她被女吏引进来时，看到独立于院中、身形单薄却背脊挺直的沈清弦，眼圈瞬间就红了。

　　“沈姐姐！”她快步上前，握住沈清弦微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你……你受苦了！”

　　沈清弦看着眼前这个曾在她最困顿之时，以医药之名给予她温暖与间接帮助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人情冷暖的京城，秦姝的这份关切，显得尤为珍贵。

　　“秦妹妹，”她反握住秦姝的手，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两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秦姝仔细端详着她，叹道：“外面都传遍了……我真没想到，陆府……还有褚侍郎，他们竟然……沈姐姐，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如今你可有什么打算？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人微言轻，但总能尽些心力。”

　　沈清弦心中感动，却轻轻摇头：“多谢妹妹好意。如今风波初定，我只想暂且静一静。沈家既已昭雪，我总需……好好想一想，日后该如何。”

　　秦姝了然地点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那……萧王爷他……”她显然也听闻了些许风声。

　　沈清弦神色平静：“王爷于我有恩，助我良多。只是前路如何，还需我自己来走。”

　　她没有多言与萧执之间那未定的“同行”之约。那是她需要独自面对的选择。

　　秦姝是个聪慧的女子，见她不愿多谈，便也转了话题，说起京中近日的趣闻轶事，试图驱散些许沉郁的气氛。她的到来，如同阴霾天空中透下的一缕阳光，短暂地照亮了沈清弦孤寂的驿馆生活。

　　送走秦姝后，沈清弦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秦姝的关心让她感到温暖，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不再是需要依附任何人的藤蔓，却也不能再如从前般，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复仇之上。

　　她需要一份安身立命之本。沈家虽已正名，但并无产业遗留。她不能，也不愿永远依靠萧执的庇护或接济。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清晰起来。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精通算学与经营之道，那本蓝皮账册便是明证。而她自己在陆府后院挣扎求生时，亦凭借细心与谋算，堪破迷局。或许……她可以凭借这些，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这个念头让她沉寂已久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渴望。

　　独立寒枝，虽觉清冷，却也能望见更广阔的天空。她不再是被动等待命运安排的棋子，而是开始主动思索，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属于“沈清弦”的未来。

　　她转身回到房中，铺开纸张，开始凭着记忆，梳理母亲当年经营嫁妆铺面时提及的一些要点，以及自己协理陆府庶务时积累的经验。

　　前路依旧未知，但她的眼中，已燃起了新的、属于自己的光芒。那不再是复仇的烈焰，而是……新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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