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暗香浮动（上）

　　漱玉轩的顺利开业，如同在沈清弦精心构建的商业版图上，落下了一枚分量极重的棋子。修文坊的幽静与内城的繁华在此处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宋怀瑾不愧经验老到，将轩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应对那些身份尊贵的女客亦是滴水不漏，不过旬月，“漱玉轩”三个字便在内城特定的圈层里，成了“品味”与“独特”的代名词。与之相应，西市总店在顾大娘的打理下，基础愈发稳固，客流如织，银钱如流水般汇入账房。

　　沈清弦坐镇榆林巷宅院的书房，手握两处产业的账册，看着那持续增长的数字，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她知道，这只是表象的繁荣。规模的扩大，意味着需要更精细的管理、更稳定的品质、以及……更深的根基。她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宋怀瑾一人的忠诚与能力，也不能永远依靠萧执那若隐若现的庇护。

　　她开始着手建立更完善的制度。将西市总店与漱玉轩的账目分开核算，定期由她亲自复核；制定了详细的原料采购、验收、入库流程，要求两处店铺按统一标准执行；对于核心的香药配方，她依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只将分解后的工序交由信得过的女工完成。同时，她让福安和顺才除了留意市面动向，也开始暗中观察两处店铺伙计的言行，防微杜渐。

　　这日，她正在审阅漱玉轩呈上的首批定制香露的订单详情——是一位郡主要求仿制其母妃生前喜爱的、一种早已失传的“雪中春信”的进阶版，要求香气更冷冽，留香更久，且需加入安神之效。此单要求极高，报酬亦极为丰厚，若能成功，对漱玉轩的名声将是极大的提升。

　　她沉浸在对古方残卷与母亲手札的交叉比对中，试图寻找灵感，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东家，”是宋怀瑾沉稳的声音，“王爷来了，正在前厅。”

　　沈清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自她搬入榆林巷，萧执这是第一次登门。她放下笔，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出书房。

　　前厅里，萧执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叶片已落尽、枝干遒劲的梧桐。他依旧是一身常服，身姿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这宽敞的厅堂显得有些逼仄。

　　“王爷。”沈清弦上前行礼。

　　萧执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依旧是那般深不见底。“看来，你这‘漱玉轩’，倒是比本王预想的，更快在京中立足。”

　　“全赖王爷当初援手，清弦不敢或忘。”沈清弦垂眸应答，语气恭谨。

　　萧执不置可否，踱步至厅中，随意在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指尖轻叩扶手：“生意做得大了，盯着你的人也就多了。近日，可还顺遂？”

　　他问得随意，沈清弦心中却是一凛。他绝不会无故问起这个。她斟酌着词句回道：“托王爷洪福，目前一切尚好。只是树大招风，清弦不敢懈怠，唯有谨小慎微，勤勉经营。”

　　“谨小慎微……”萧执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莫辨，“有时，并非足够。”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有人向宫里递了话，说你玲珑阁所售香药，效果神异，恐非寻常之物，或有……巫蛊厌胜之嫌。”

　　沈清弦心头猛地一沉，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巫蛊厌胜！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远比之前的商业构陷要恶毒千百倍！对方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头迎上萧执的目光，声音因紧绷而略显低哑：“清弦所制香药，皆依古法，用料公开透明，王爷亦曾请陈老先生验看，绝无任何违禁之物！此乃构陷！”

　　“本王自然知道。”萧执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消息已被按下。但既然有人开了这个头，便不会轻易罢休。”

　　沈清弦明白了。他今日前来，既是告知她潜在的巨大风险，也是一种……警告？或者，是看她如何应对？她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是谁？是商业上的对手？还是与陆府、褚党余孽相关的势力？抑或是……冲着她与萧执这层关系而来？

　　“清弦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多谢王爷告知。清弦会立刻着手两件事：一，将玲珑阁与漱玉轩所有在售香药的完整配方、用料来源、制作流程，整理成册，呈报太医院或相关衙署备案，以证清白；二，严格规范店内言辞，绝不容许任何伙计或宣传涉及‘神异’‘必效’等词汇，所有功效说明，皆以‘温养’‘调理’为准。”

　　她要以绝对的公开透明，来对抗这最恶毒的污蔑。同时，主动寻求官方的监督与认可。

　　萧执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似乎对她的快速反应颇为满意。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能想到此法，甚好。”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但，仅此还不够。”他顿了顿，道，“过几日宫中贤妃娘娘寿辰，本王需备一份寿礼。听闻你于香道颇有心得，这贺寿之香，便交由你来筹备吧。要求……独一无二，能彰显天家气度，亦不失清雅祥和。”

　　沈清弦瞳孔微缩。进宫……贺寿之香！这不仅仅是一项任务，更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和她的玲珑阁，从市井商户，一步踏入天家视野的绝佳契机！若能得宫中贵人一句半句夸赞，那所谓的“巫蛊”污蔑，便不攻自破！甚至能带来无上的荣耀！

　　但这其中风险同样巨大。宫闱之内，步步惊心，贺寿之香若稍有差池，便是弥天大祸！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登天之梯。

　　她看着萧执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明白这是他为她指出的破局之路，也是他对她的又一次考验。

　　没有太多犹豫，她敛衽深深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清弦，必不负王爷所托。”

　　萧执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沈清弦一人独立。她缓缓直起身，手心里已是冷汗涔涔。暗香浮动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致命的杀机。然而，她眼中却燃起了更盛的火焰。危机亦是转机，她不仅要借此洗刷污名，更要让“玲珑阁”之名，随着那缕贺寿之香，直上青云！

　　她转身，快步走向书房。那卷关于“帐中香”的残方，或许，该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并赋予它新的生命了。这一次，她要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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