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暗室微芒

　　香已呈递入宫，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表面的涟漪很快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沈清弦深知，王允之绝不会就此罢手，在太后寿辰前的这二十余日里，任何变故都可能发生。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获取信息，掌握先机。

　　回到玲珑阁的次日，她便再次动用了与“影”的联络渠道。这一次，她传递给墨韵斋的请求更为明确：密切关注宫中关于“万寿香”遴选的一切风声，尤其是贤妃宫中、内务府乃至尚宫局对此事的态度与动向，任何细微的异常都需留意。同时，她也希望能了解承恩公府王允之近日的动向，哪怕只是些看似无关的社交往来。

　　她需要知道，对手的下一招会落在何处。

　　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沈清弦表面依旧处理着玲珑阁日常事务，过问杭州分号最后的筹备进度，听宋怀瑾汇报“风闻组”搜集到的市井消息，一切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她甚至让韩管事暗中加强了玲珑阁总号与各处铺面的巡查，尤其是夜间值守，以防有人狗急跳墙，行那破坏之事。

　　三日后，墨韵斋的回信如期而至，依旧夹带在一本普通的书册中。信中的内容让沈清弦的眉头渐渐锁紧。

　　信上提到，贤妃娘娘对那“九畹芳菲”香似乎颇为满意，至少在明面上，已将其列入预备呈送太后御览的寿礼名单之中。然而，内务府那边却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管事宦官私下议论，认为此香虽别致，但以“兰”为主题，终究失之清冷，不及传统沉檀龙涎显得庄重富贵，更隐晦提及玲珑阁乃宫外商贾，其香虽佳，然用于太后千秋圣寿，是否稍欠分量？

　　这显然是有人在内务府放了话，意图贬低“九畹芳菲”的价值。虽未必能直接将其剔除，却能在舆论上制造不利。

　　更让沈清弦警惕的是另一条信息。王允之近日与几位掌管宫中器物陈设、车马仪仗的官员往来密切，其中便包括一位姓钱的内务府副主事，此人恰好负责部分寿辰贡品的接收、登记与临时保管。此外，王允之还数次邀请一位在太医署任职多年的老医正过府饮宴。

　　太医署？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香药与医药本就同源，若有人在香品上动不了手脚，转而从“相克”、“禁忌”的角度入手，诬陷此香与太后凤体或有冲撞，那便是致命的杀招！太后年事已高，凤体安康是头等大事，任何涉及于此的嫌疑，都足以让“九畹芳菲”万劫不复，甚至牵连献香之人。

　　“影”提供的信息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投下了几缕微光，虽然未能照彻全貌，却让她看清了潜在的危险方向——内务府的舆论打压，以及可能通过太医署发动的“药性相克”构陷。

　　必须未雨绸缪！

　　她立刻请来了宋怀瑾，并未透露信息来源，只是依据自己的“推测”吩咐道：“怀瑾，你立刻去寻几位京城中德高望重、且与太医署无甚瓜葛的老名医，最好是致仕在家的御医，或者家学渊源、声誉极佳的坐堂大夫。不必提及玲珑阁，只以请教探讨的名义，询问他们，若以沉香、檀香、安息香、茉莉、栀子等物合香，其性味如何？可有何禁忌？特别是对于年长尊贵者，是否适宜？务必将他们的见解，详细记录下来，最好能得其亲笔所书的脉案或说明。”

　　宋怀瑾虽不明就里，但见沈清弦神色凝重，心知必有深意，立刻应下：“我认识一位祖上三代皆为御医、如今在家着书立说的陈老先生，为人刚正，与现任太医署几位院判素来不睦。我这就去拜访他。”

　　“好，此事要快，要隐秘。”沈清弦叮嘱。

　　另一方面，对于内务府的舆论，她暂时无法直接干预，但却可以加固自身的“护城河”。她再次检视了“九畹芳菲”的香方解说，在其中更加明确地阐述了此香“温润中和”、“宁神静气”的特性，并引经据典，强调兰草“养心益气”的古来认知，使其在文字上更加无懈可击。

　　同时，她也开始思考王允之与那位钱副主事的往来。贡品在呈递御前之前，会有一段存放在内务府库房的时间。若是在这期间，香品被人调包，或加入某些不该有的东西……

　　想到这里，沈清弦背后泛起一丝寒意。她必须确保香品在离开玲珑阁后，直到呈上御前的每一个环节，都尽可能在可控或可追溯的范围内。她让韩管事寻来最精巧的工匠，在那盛放“九畹芳菲”的白玉香盒内侧，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刻下了一个微小的、只有她自己和极少数核心之人才能辨认的暗记。若香盒被调换，她或能凭此辨认。

　　做完这一切，沈清弦独自坐在书房内，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与这些看不见的对手周旋，每一步都需算计，如履薄冰。王允之凭借其权势，可以轻易调动内务府、太医署的力量，而她，只能凭借有限的资源和超越常人的谨慎与智慧，在这狭小的缝隙中寻求生机。

　　“影”提供的微光，照亮了前路的陷阱，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对手的强大与自身的渺小。但她没有退路。

　　她拿起那枚云纹令牌，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非如此，她恐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暗室之中，唯有一点微芒，指引着前路，也映照着无处不在的危机。沈清弦知道，她必须紧紧抓住这缕微光，在寿辰到来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与时间赛跑，与暗处的对手博弈。她轻轻摩挲着令牌上的云纹，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陷阱，她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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