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将军私塾

　　杨雪霁发现，夫君虽支持太子，但有时回府，眉宇间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一夜，宇文成都归来，气息间带着浓重的疲惫。

　　杨雪霁如常上前为他更衣，递上热茶，柔声问：“夫君今日似乎格外疲累？”

　　宇文成都接过茶盏，沉吟片刻，挥退左右，拉着她在榻上坐下。

　　“今日与太子议及漕运工程。”他揉了揉眉心。

　　“太子雄心勃勃，规划宏大，欲在数年内连缀前朝旧渠，开凿新河，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此功若成，实乃利在千秋之伟业。”

　　杨雪霁静静听着，知他必有后文。

　　“然，”宇文成都话锋一转，语气沉凝，“工程太过浩大。需调动民夫数百万，所耗钱粮无数。”

　　“如今国库虽丰，但长此以往，恐难支撑。且大规模征发民夫，必影响农时，若安置不当，易生怨隙。太子求成心切，我只怕……”

　　他止住话语，但担忧已明。

　　杨雪霁了然。

　　夫君并非反对利国利民之举，而是担忧太子过于追求速度与规模，忽略了民力有穷，欲速则不达。

　　他这是站在江山稳固、百姓安康的角度在思考。

　　她将温热的茶盏又往他手边推了推，轻声道：“夫君所虑极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太过，反而易生焦糊。”

　　“太子殿下雄才大略，或有其深意。夫君既为股肱之臣，适时提点，乃是本分。或许……可从细节入手？”

　　“细节？”宇文成都看向她。

　　“嗯，”杨雪霁思索着说，“譬如，征发民夫，可否更循天时，避开农忙？”

　　“役期可否分批次轮换，使民力得缓？粮饷物资输送，路线规划可否更精准，减少耗损？民夫患病受伤，如何抚恤安置？”

　　“这些若能思虑周全，奏与太子，既显夫君用心，或也能稍解太子急于求成之心，使工程更为稳妥。”

　　她娓娓道来，并非直接干涉朝政，而是从体恤民情、优化事务的角度提出建议，恰恰说到了宇文成都的心坎里。

　　他眼眸一亮，握住她的手：“夫人一言，令我茅塞顿开！不错，与其直言规模过大，不如从这些切实可行之处入手，完善细则，太子或更易采纳！”

　　他心中阴霾顿散，看着眼前聪慧明理的妻子，只觉无比熨帖。

　　她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更是能理解他忧虑、并提供另一种思路的知音。

　　他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低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看来为夫日后，少不了要请教你这‘女诸葛’了。”

　　杨雪霁依偎着他，脸颊微红，嗔道：“妾身岂敢妄议朝政，只是些妇人之见，夫君觉得有用便好。”

　　“有用，大有用处。”宇文成都肯定道，心中已开始构思如何向太子进言。

　　此后，宇文成都果然综合杨雪霁的建议及自己的想法，写了一份关于如何高效、人道、节省地推进大型工程的条陈，密奏太子。

　　杨广阅后，虽未完全采纳所有放缓进度的建议，但对其中诸多优化细节大加赞赏，下令施行，并对宇文成都的“周全缜密”更是高看一眼。

　　宇文成都回府后，特意给杨雪霁带回了东宫新赐的江南新茶，夫妻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杨雪霁的织机改进图，在征得宇文成都同意后，并未急于推广，而是先在自己的一个小田庄里找了几个可靠的老织工进行尝试。

　　她亲自去田庄看了几次，与织工们一同讨论，记录问题，一次次修改图纸。

　　这个过程让她接触到了更多最底层的百姓生活。

　　她看到田庄里有些七八岁的孩童，正是该懵懂玩耍或开蒙读书的年纪，却因家中贫寒，或要帮忙做活，或满山遍野地疯跑，无所事事。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念头。

　　晚间歇息时，她窝在宇文成都怀里，与他闲聊般说起田庄见闻，末了，似是随意地道——

　　“夫君，我见庄子里那些孩子，甚是伶俐，只是无处识字明理。我想着……可否请一位落第的老秀才，不拘男女，闲时教他们认几个字，学些简单的算法？”

　　“不求科举进士，只求将来不做睁眼瞎，无论是继续务农、从军还是学门手艺，总归便宜些。束修由我的私账出，便当是……是我这主母的一点心意。”

　　她说的轻巧，甚至带点试探，生怕他觉得她多事或逾越。

　　宇文成都闻言，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深知，在这时代，知识往往被门阀世家垄断，平民百姓想要识字千难万难。

　　她此举，看似微小，却是在尝试播撒知识的火种，其心其志，绝非寻常内宅妇人所有。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只你一个庄子？”

　　杨雪霁眼眸微黯，低声道：“妾身能力有限，且……且此事虽小，恐惹非议，故只敢在自己陪嫁的小庄子里悄悄试行。”

　　宇文成都沉默片刻，忽然道：“既如此，不若做大些。”

　　“嗯？”杨雪霁讶然抬头。

　　宇文成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何必只用你的私账？明日我让管家拨一笔专项银子。”

　　“也不止你那个小庄子。我在京郊有几个亲兵安置村，村里多是跟随我多年的伤退老兵及其家眷子女。他们为我流血牺牲，他们的后代，更该有所照拂。”

　　“就在那几个村子里，办个像样些的蒙学，请个好先生，凡适龄孩童，皆可免费来读。便叫……”

　　他略一思忖，笑道：“便叫‘将军的私塾’吧，我看谁敢非议？”

　　他此举，既是支持妻子，亦是抚恤麾下，更将一件可能授人以柄的“善举”，转化为彰显他宇文成都爱护部属、重视教化的美谈，化被动为主动，政治手腕高明至极。

　　杨雪霁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和钦佩涌上心头。

　　她没想到，他不仅支持，竟想得比她更周全，更深远！直接将她一点微小的善念，变成了一项足以惠及更多人的义举，且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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