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茶会赴约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再次离开，直到她休息后才回房，而是走到了临窗的小几另一侧，在距她不远不近的、属于主位的宽大交椅上坐了下来。

　　他随手拿起了允诺先前呈上的、关于京畿防务轮值的简报，展开，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完全进入了处理公务的状态。

　　暖阁内再次安静下来。

　　炭火噼啪，灯火跳跃。

　　沉默重新笼罩，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粘稠，反而奇异地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新的张力。

　　宇文成都的沉稳如同一座山，暂时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窥探与危险。

　　杨雪霁紧绷的身体终于后知后觉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攥紧的指尖缓缓松开，在楠木光滑的桌面留下几点微红的指痕。

　　心底那份失重般的慌乱尚未完全平息，却在他沉静如渊的气息笼罩下，悄然渗入了一丝……被允诺的尘埃落定感。

　　她偷偷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几案另一侧、专注于简报的男人。

　　昏黄的灯火勾勒着他冷峻如刻的侧脸轮廓，专注的眼神落在纸页上，锐利深邃。

　　玄色常服包裹着他坚实如山的身躯，每一寸线条都蕴藏着沉默的力量。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看军报。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两人后日行程的对话，只是微不足道的日常安排。

　　仿佛默许她去见晋王、甚至可能看穿了她内心深处渴望的举动，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可他越是这般平常处之，越是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稳稳当当地将她覆盖在其羽翼之下。

　　无论她如何小心试探、如何试图藏匿，似乎都逃不过他最终掌控全局的安排。

　　这个认知，既让她感到一丝屈辱，觉得自己时刻可能会成为被看透的棋子，竟又荒谬地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慢慢低下头，重新看向那卷怎么也看不进去的古谱。

　　暖阁内唯有炭火的低语和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

　　这诡异的平静里，两颗心隔着楠木小几，各自跳动着截然不同的频率。

　　一个冷硬如铁，却在平静的表面下覆盖着莫测的暗流。

　　一个波澜起伏，表面沉静却内里汹涌，在惊疑与复杂的安定感中徘徊。

　　后日的晋王府之行，似乎已在无言中被敲定。

　　然而，风暴的中心，远不止那方茶室。

　　有些东西，在抵达之前，已悄然改变了两人的航线。

　　一个开始允许她进入他布局的核心边缘，一个则在试探中触碰到对方壁垒后，感受到了更为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两日后，晋王府——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临水精舍的地板上洒下斑驳温暖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龙顶云雾的袅袅清香，混合着金猊炉中上等沉水香的氤氲气息，清雅之中自有一股奢华内蕴的富贵气象。

　　临水的轩榭内，四人对坐，一派闲适景象。

　　晋王杨广身着杏黄常服，金冠玉带，丰神俊朗，唇角永远噙着那抹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

　　他身旁端坐的晋王妃，萧氏，云鬓花颜，气质端凝而不失柔美，一身月白色罗裙更衬得她如幽谷芝兰。

　　此刻，她正亲自执壶，素手纤纤，为众人点茶。

　　沸水注入青瓷建盏，茶筅轻点，沫饽洁白如雪，丰腴鲜爽，技艺娴熟优雅，无声地展示着女主人的风范。

　　宇文成都则是一身玄青劲装常服，金冠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锋芒，却多了几分深沉内敛的贵气。

　　他身姿挺拔如松，坐在宽大的紫檀椅上也不见丝毫松懈，只是那份紧绷在萧妃行云流水的点茶技艺中，似乎稍稍融化了一丝。

　　杨雪霁今日穿了件丁香色素锦对襟长袄，配着宇文成都命人用新赏东珠镶坠的流苏禁步，行动间珠玉轻碰，泠然有声，既不张扬，又不失体统。

　　她安静地坐在宇文成都身旁，姿态温婉，目光沉静如水，只偶尔落在茶盏上，或是掠过窗外的流水修竹，如同一个最称职的陪衬。

　　“好茶！”

　　杨广看着盏中乳白色的沫饽，由衷赞道，笑意盈然看向宇文成都和杨雪霁。

　　“这龙顶云雾，采自雷峰塔后峭壁之上，沾染佛光灵韵，一年只得数斤。也只有成都这样的国朝柱石，值得本王以如此好茶相待。”

　　他话里有话，既是捧高宇文成都，也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和宇文成都的关系拉得更近，暗示宇文成都的地位如同这绝品好茶。

　　宇文成都端起建盏，指尖轻触温润的杯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殿下抬爱。茶是好茶，技艺亦绝，王妃点茶之艺，雅而不俗，醇而不躁，难得。”

　　夸赞茶的同时，也将功劳分了一分给萧妃，显是领了杨广示好并还以礼貌。

　　萧妃闻言，眉眼弯起，温婉笑道：“宇文将军谬赞了。听闻宇文夫人亦是雅善琴棋？闲暇时，也可来我兰芷斋坐坐，共赏花木，切磋茶道。”

　　话题被不着痕迹地引到了杨雪霁身上。

　　杨雪霁微微欠身，浅笑应对，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王妃过誉了。妾身粗通音律，略知茶道，不敢言雅。王妃兰心蕙质，技艺无双，能得王妃相邀，乃妾身之幸，他日定当叨扰。”

　　她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既承认了爱好，又谦逊得体，将场面维系得十分柔和。

　　“雪霁不必过谦。”

　　杨广接口，笑容更盛，“雪霁这般品貌才情，与成都正是珠联璧合。”

　　他转向宇文成都，语气带着些兄弟间的戏谑——

　　“成都啊，金屋藏娇，却极少带出来走动，可有些不地道了。连本王都难得一见。”

　　这看似玩笑，实则是在试探宇文成都对杨雪霁的态度，以及他是否愿意让杨雪霁参与更核心的圈子。

　　宇文成都并未直接回应这调侃，只是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蒸腾的热气上，淡淡道：“内子喜静。若非殿下盛情相邀，她确是不惯这般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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