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膳时送暖

　　而荷塘边的这一幕，又让她隐隐触摸到了一丝近乎冷酷的秩序与公正。

　　那“堂皇之道，昭昭之威”的承诺……

　　那“刀不染污”、“道心蒙尘”的孤傲宣言……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宇文成都？

　　她像站在冰火交织的边界，面对信任与不信任的两难选择。

　　这两种选择的未来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那被惊鹿撩动的好奇、探索与那丝因窥见孤光而滋生的悸动，却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缠绕，让她无法停下追寻真相的脚步。

　　夜色更深，寒意更浓。

　　杨雪霁拢了拢披风，朝着灯火通明的辰渊院走去。

　　前路茫茫，但那注定通往宇文成都内心的探寻之路，才刚刚艰难地刻下第一道深深的痕迹。

　　那荷塘边的冰冷处置，如同投石入湖，在杨雪霁心湖激起的涟漪远未散去。

　　它没有提供确定的答案，反而将宇文成都的形象推向了更深的迷雾——

　　严苛与公正的界限何在？冷酷与担当是否本就一体两面？

　　她带着这未解的迷惑继续探寻。

　　宇文成都极少在府中用早膳，但这日因沐休，他意外地出现在了偏厅的圆桌旁。

　　杨雪霁踏入时，脚步微顿。

　　她依礼行过，安静地在离他稍远的位置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三副碗碟的距离，空气有些凝滞。

　　丫鬟们陆续布菜。

　　宇文成都沉默地拿起筷子，他吃相迅捷利落，透着军人特有的效率。

　　杨雪霁则小口啜饮着清粥，尽量将自己缩成背景。

　　然而，她的目光虽垂落，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完全忽视那边的存在——

　　一小碟刚蒸好的、嫩白鲜香的蟹粉豆腐被放在了宇文成都那一侧，离杨雪霁最远。

　　那是府中新来的淮扬厨子的拿手菜肴。

　　可惜离得有些远，和宇文成都一起用膳本就有些不自在，频繁夹那道菜更是不好……

　　就在杨雪霁心中微叹，打算放弃这一口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极其细微的一幕——

　　宇文成都夹菜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停顿了一瞬，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那双沉稳有力、惯于执掌千军万马的手，状似随意地用筷尖点了一下那碟蟹粉豆腐的碟沿，接着仿佛不经意地、极其隐蔽地将那碟菜往杨雪霁那边挪了挪。

　　那碟豆腐瞬间离她近了一大截！

　　原本横亘在它们之间的一道菜也到了旁边，豆腐几乎滑到了餐桌中轴线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声无息，没有任何话语，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仿佛只是在调整自己碗筷的位置。

　　杨雪霁握勺子的手猛地一紧！

　　那颗原本被诸多疑虑冰封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极暖的火柴瞬间擦过，猝不及防地熨烫了一下。

　　他是特意的！

　　他看见了自己刚才看向豆腐那微不可察的期待，也看到了中间几道菜的阻挡。

　　他甚至不愿点明，不愿让旁人，甚至包括她察觉他的用意，只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达成了目的。

　　这近乎孩子气的笨拙照顾，与他冷峻如山的外表、在朝堂上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威势，形成了一种极其荒谬又令人心悸的反差。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内心的翻腾，几乎是用尽了所有自制力，才没有让握着勺子的手发抖。

　　然后，她伸出了手，将那碟离她“突然”近了的蟹粉豆腐，轻轻拨了一点到自己的粥碗中。

　　桌旁伺候的樱时敏锐地察觉了女主人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脸上似乎也比平日更……红润了一些？

　　但她不敢多言，垂手恭敬。

　　一顿沉闷的早餐，因为这小小的挪动，在杨雪霁的世界里，掀起了不亚于惊雷的风暴。

　　寒冬的凉意日益浓重。

　　杨雪霁本就畏寒，前些日子心神不宁又染了点风寒，指尖不知为何生了几个红点，隐隐作痛，像是冻伤的前兆。

　　她不愿声张，只在夜晚洗漱时，对着效果平平的药膏蹙了下眉，便放下了。

　　次日清晨醒来，樱时像往常一样服侍她梳洗。

　　当梳妆匣被打开准备取出常用的香脂时，樱时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夫人，这……”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只有指节大小的青玉药瓶。

　　那瓶子通体温润，触手生温，材质显然是价值不菲的寒玉。

　　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只用金漆描着一个小小的古篆“雪”字，透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冷艳。

　　“这瓶子奴婢从未见过？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樱时惊讶地望向梳妆台上摆放的位置——正是昨晚杨雪霁放普通冻伤药膏的地方旁边。

　　杨雪霁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玉瓶之上，心，毫无预警地剧烈狂跳起来。

　　她认得这种瓶子！或者说，她认得那瓶子的材料和那特殊的“雪”字标记！

　　那是宇文家特供秘药——千丝雪玉膏的御赐器型。

　　据说用珍稀无比的千年寒玉温养，可保药性万年不变。

　　里面装的药膏，更是价值连城，万金难求，对外伤冻伤有奇效，连宫中御医都难以配出。

　　宇文化及年事已高，冬季畏寒，皇帝特赐了数瓶。

　　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梳妆台上？

　　而且瓶身上的“雪”字……仿佛是为她私人特制，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归属感。

　　是谁放过来的？樱时显然一无所知。

　　谁能在她的卧房，在樱时和她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如此贵重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放在这里？

　　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这辰渊院唯一的主人，还能有谁？

　　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冲向杨雪霁的四肢百骸，脸颊瞬间飞红。

　　昨夜那点点冻疮的小痛，此刻仿佛变成了心尖上的烙印。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手上起了冻疮？

　　他不但知道，还选择了这种方式——如此沉默，如此低调，却又如此……郑重！

　　这无声的馈赠，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比那挪过来的蟹粉豆腐带来的冲击强烈百倍。

　　这不仅是关心，更是在告诉她：这府里的一切，哪怕是她的细微不适，都在他那掌控一切又敏锐无比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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