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惊鹿定论

　　这份疑虑，在信任的暖阳下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无法彻底安宁。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彻底击碎这最后一丝寒冰的、来自他灵魂深处的答案。

　　最后的探寻，不能通过旁人，她必须直接面对他。

　　契机，悄然降临。

　　这日黄昏，宇文成都伤势渐愈，正在批阅一些紧要军报。

　　杨雪霁在旁研墨，暖阁内烛火摇曳，气氛静谧。

　　宇文成都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同寻常的情绪涟漪。

　　他无意间瞥见她案头翻开的那本诗集，恰好露出信函一角——那上面墨迹厚重，隐约可见“刚不折锐”、“真大丈夫”等字眼！

　　他的目光骤然一凝！

　　这字迹，宇文成都不认得，但信中那独特的叙述视角和评价语气，却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某些可能。

　　结合允执和允诺汇报的近日与夫人的接触……他心中已如明镜。

　　但他没有不悦，没有质问。

　　他笔尖微顿，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不是被窥探的不悦，而是……一种深沉的了然与难言的触动？

　　他甚至……感觉有一丝奇异的……欣赏？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杨雪霁脸上，那眼神锐利如旧，却仿佛多了一层温润的光晕。

　　他没有去动那封信，反而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其罕见的弧度，带着一丝调侃——

　　“夫人何时……聘了个说书的？”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他没有点破任何事，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已蕴含千钧。

　　杨雪霁研墨的手猛地一抖，墨汁险些溅出砚台！

　　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看到诗集里露出一角的信纸。

　　瞬间，她脸颊绯红，如同秘密被当众窥破。

　　她倏然抬头，撞进宇文成都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眸中。

　　那目光锐利依旧，却不再冰冷，反而像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温度。

　　是了！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在探寻他，他知道惊鹿的存在，他甚至可能知道惊鹿的最终评价。

　　然而，他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杨雪霁的头顶，之前的忐忑、羞涩、慌乱瞬间化为汹涌的感动与踏实。

　　强烈的羞赧瞬间涌上脸颊，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识地想辩解，想掩饰，但宇文成都那了然于胸的眼神，让她所有准备好的托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心一横！既然窗户纸已被他亲手捅破，不如……就此彻底敞开！

　　她放下墨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带着笑意却隐含鼓励的目光。

　　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将军说笑了……妾身只是……想多了解一些。”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将军胸怀天下，心系社稷，所思所行，皆为‘堂皇正道’，妾身……深感钦佩。”

　　她巧妙地引用了他的原话，铺垫情感。

　　宇文成都眉峰微挑，似乎预料到她还有下文，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中那丝笑意淡去，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专注。

　　杨雪霁的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必须问！她需要那个能让她灵魂彻底安宁的答案！

　　“只是……”她微微垂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直视，声音放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妾身愚钝，偶尔……偶尔也会胡思乱想……”

　　她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祈求的探询，直视着宇文成都的眼睛——

　　“将军扶持晋王殿下，是因殿下雄才伟略，能承大统，安天下万民之心。此心此志，日月可鉴。”

　　“然……然则，古往今来，权臣之路，或为社稷鞠躬尽瘁，或……”她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吐出那个她最恐惧的字眼——

　　“……或为黄袍加身之阶……”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信任，有依赖，有敬仰，但更深处，是那份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恐惧和最后的试探。

　　她在问他：宇文成都，你扶持杨广，究竟是真心为了大隋江山，还是为了你自己最终能……取而代之？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烛火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宇文成都脸上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瞬间变得幽暗无比，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立刻发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愠色。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目光，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将她心底最深处那点阴暗的揣测看得一清二楚。

　　杨雪霁被他看得心胆俱寒，几乎要窒息。

　　她后悔了！她不该问！她怎么敢如此赤裸裸地质疑他？！

　　就在她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几乎要立刻逃跑时——

　　宇文成都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遮蔽了烛光，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杨雪霁完全笼罩。

　　一股磅礴如山岳倾覆般的威压轰然降临。

　　他一步踏前，逼近杨雪霁。

　　杨雪霁吓得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案边缘，退无可退。

　　宇文成都俯视着她，那张冷硬如刻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心悸。

　　他伸出那只刚刚拆掉绷带、掌心还带着狰狞疤痕的左手，没有触碰她，却猛地一掌拍在杨雪霁身后的紫檀书案上。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整个书案剧烈震颤，笔墨纸砚哗啦作响，那本夹着惊鹿信笺的诗集被震得跳了起来。

　　杨雪霁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宇文成都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在寂静的暖阁内轰然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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