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暗流试探

　　他目光如炬，落在杨雪霁低垂的眉眼上，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探究、激动、怜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杨雪霁心中剧震，皇兄免她跪拜，语气如此温和，这绝非寻常君臣之礼。

　　她依言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心跳如擂鼓，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朕听闻，夫人闺名雪霁？”杨广缓缓踱步，看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始终未离她左右。

　　“回陛下，是。”杨雪霁垂眸应答，声音尽量平稳。

　　“雪霁，雪后初晴，好名字。”杨广语气似在品味，踱到她面前几步远处停下，状似无意地道。

　　“这名字，倒让朕想起一位故人。朕有一位小妹，幼时玉雪可爱，最是喜看雪后晴空，她的名字里，亦有一个‘霁’字。”

　　杨雪霁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她感觉到皇兄的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看穿。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轻声道：“能与陛下故人同名，是臣妇的荣幸。”

　　杨广凝视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心中酸楚与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小妹，就在眼前，却对他如此疏离戒备。

　　他强压下相认的冲动，继续试探。

　　“是啊，可惜天不假年，朕那小妹福薄，早年便失散了。”杨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目光却紧紧锁住杨雪霁的每一丝反应。

　　“若她还在，年纪应与夫人相仿。看到夫人如今与宇文将军琴瑟和鸣，即将为人母，朕不禁想，若小妹尚在，想必也如夫人一般，觅得良人，安享幸福了吧。”

　　这番话，句句如针，扎在杨雪霁的心上。

　　她听出了皇兄话语中那几乎无法掩饰的暗示和期待。

　　她多想抬起头，喊一声“皇兄”，扑进他怀里痛哭一场，诉说这些年来的委屈与思念。

　　可是，她不能。

　　前世的阴影，今生的安稳，宇文成都的立场，未出世的孩子……太多的顾虑像沉重的枷锁，锁住了她的喉咙。

　　一旦相认，现在平静的生活必将被彻底打破。

　　她不敢赌皇兄在知晓一切后，会如何对待宇文成都，更不敢赌宇文成都在知晓她重生和公主身份后，会作何反应。

　　她只能死死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逼自己露出一丝符合“臣妇”身份的、得体的微笑。

　　“陛下仁厚，念旧情深。想必那位公主殿下亦会感念陛下挂念。至于臣妇……能得夫君爱护，确是三生有幸，只愿能平安诞下孩儿，与夫君相守一生。”

　　她的话语恭敬而疏远，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关于“故人”身份的敏感话题，只表达对自己现状的满足。

　　这反应，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一个蒙受皇恩、谨守本分的臣子之妻该有的表现。

　　杨广看着她滴水不漏的应对，心中既失望又心疼。

　　失望的是，小妹似乎并无与他相认之意；心疼的是，她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才变得如此谨慎，甚至不敢认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兄长？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杨广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不宜再逼。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锦盒，走到杨雪霁面前，亲自递给她。

　　“朕见夫人气色尚可，但孕期辛苦，这些是宫里秘制的安胎丸和补气血的药材，夫人带回去，仔细调养。”

　　他的动作自然而亲切，仿佛兄长关怀妹妹，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尺度，“宇文将军是国之栋梁，夫人务必保重身体，便是为国分忧了。”

　　杨雪霁起身，恭敬地接过锦盒，指尖在接触到杨广的手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臣妇……谢陛下隆恩。”

　　“去吧，路上小心。”杨广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挥了挥手，转身不再看她。

　　杨雪霁如蒙大赦，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步步退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轿子，她才敢让一直强忍的泪水汹涌而出。

　　皇兄就在眼前，关怀备至，她却不能相认。

　　这咫尺天涯的痛苦，比任何身体的劳累都更让她煎熬。

　　她紧紧抱着那个锦盒，仿佛抱着一个滚烫的秘密，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注定无法平静的未来。

　　而殿内，杨广久久伫立在原地，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雪霁……你究竟在怕什么？是怕朕？还是怕……宇文成都？无论如何，朕既已找到你，便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只是，相认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而复杂的光芒。

　　回府的轿子晃晃悠悠，杨雪霁靠在软垫上，紧闭双眼，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

　　手中那个锦盒沉甸甸的，仿佛不是装着药材，而是装着她无法承受的过去和莫测的未来。

　　皇兄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那饱含深意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否则，一位日理万机的帝王，为何会单独召见一个臣子之妻，还免去跪拜，言语间尽是旁敲侧击的怀念与试探？

　　那声“雪霁”，那声“小妹”，几乎已是呼之欲出。

　　可她，却只能硬起心肠，装作懵懂无知，用最恭敬也最疏远的姿态，将那份汹涌而来的亲情推开。

　　每说一句违心的话，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下。

　　看着皇兄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深藏的痛楚，她何尝不痛？

　　但她没有选择。

　　前世的惨剧像噩梦般萦绕着她，宇文化及谋反的身影如同鬼魅。

　　虽然宇文成都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对她情深义重，可这层身份一旦揭开，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会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皇兄会如何对待宇文成都？宇文成都又能坦然接受一个重生的，对他家族抱有阴影的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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