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山雨欲来

　　宇文成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他几乎寸步不离，连夜里和衣而卧，一只手总是轻轻搭在杨雪霁的腹上，既能感受胎动，也能在她需要时第一时间醒来。

　　他不再在旁边看任何公文，所有军务一律在府外处理完毕，回到家中，他只是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丈夫。

　　他给她讲些军中趣事，或是自己幼年练武的糗事，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夫君。”这夜，杨雪霁又一次从浅眠中醒来，在黑暗中轻声唤他。

　　“我在。”宇文成都立刻回应，手臂紧了紧，“要喝水吗？还是不舒服？”

　　“没有，”杨雪霁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有点怕。”

　　宇文成都心中一疼，侧过身，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别怕，孙太医说了，你和孩儿都很好。产婆和太医都在府中候着，万事俱备。我会一直守着你。”

　　他的承诺坚定而温暖，但两人心中都清楚，杨雪霁所怕的，并不仅仅是生产的疼痛。

　　那幅《百子迎福图》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悬挂在他们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上。

　　孩子一旦出生，将如何在这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中立足？

　　“嗯。”杨雪霁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和力量。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室内寂静得让人心慌。

　　几日后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杨雪霁正由宇文成都搀扶着在屋内缓缓踱步，忽然感到腹部传来一阵紧密的、规律性的紧缩感，不同于以往的胎动。

　　她停下脚步，脸色微微发白，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雪霁？”宇文成都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声音瞬间绷紧。

　　“夫君……我……我好像……要生了。”杨雪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初时的慌乱，但很快被一种母性的坚韧所取代。

　　宇文成都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是巨大的紧张和一种“终于来了”的决然。

　　他立刻打横将妻子抱起，动作却极尽轻柔稳健，大步走向早已准备好的产房，同时沉声喝道：“来人！快去请产婆和孙太医！夫人要生了！”

　　整个将军府瞬间如同精密的仪器般运转起来。

　　训练有素的侍女们井然有序地进出产房，送上热水、干净的布巾。

　　经验丰富的产婆很快赶到，低声安抚着杨雪霁。

　　孙太医也在外间候命，以备不时之需。

　　宇文成都被产婆客气却坚定地请出了产房。

　　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妻子压抑的痛呼声，只觉得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他身经百战，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如此紧张慌乱过。

　　他紧握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来回在廊下踱步，往日里的沉稳冷静荡然无存，只是一个焦急等待妻子生产的普通丈夫。

　　时间一点点流逝，产房内的声音时高时低。

　　天空愈发阴沉，终于飘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覆盖了庭院，世界变得一片洁白静谧，却无法平息宇文成都心中的焦灼。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中思绪纷乱。

　　这个孩子，将会带来什么？是更多的幸福，还是无法预知的风波？

　　无论是什么，他都知道，从此刻起，他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分。

　　他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守护好产房内正在为他拼命的女人，和那个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

　　就在此时，产房内突然传来产婆一声欣喜的高呼：“看见头了！夫人，再用把力！”

　　宇文成都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门后。

　　风雪依旧，将军府内，一场迎接新生的战斗，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而府外，那些来自皇权的注视，也从未离开。

　　产房内的声音逐渐变得急促而压抑。

　　杨雪霁起初还能强忍着的痛呼，渐渐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呻吟和喘息，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宇文成都的心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而廊下的宇文成都，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他再也无法忍受只是在门外无助地等待，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守在门口的嬷嬷和侍女苦苦拦住。

　　“将军！产房血腥，您不能进去啊！”

　　“将军，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些劝慰苍白无力。宇文成都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管家，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开！我要见她！”

　　就在这时，产房内突然传来产婆一声惊惶的低呼：“不好！夫人力气快耗尽了！快！参片！快给夫人含上！”

　　紧接着，是杨雪霁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痛吟，那声音如同游丝，仿佛随时会断裂。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宇文成都最后的理智。

　　他再不顾任何礼法规矩，猛地撞开产房的门，冲了进去！

　　浓郁的血腥味和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产婆和侍女们看到他闯进来，都吓了一跳，但见他脸色骇人，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竟无人敢再上前阻拦。

　　宇文成都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床榻上那个被汗水浸透、脸色惨白如纸的人儿。

　　杨雪霁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嘴唇已被咬破，渗出血丝，气息微弱得可怕。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

　　“雪霁！”宇文成都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单膝跪地，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雪霁！看着我！我在这里！你不许放弃！听见没有！”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那熟悉的触感和焦灼的呼唤，似乎唤回了杨雪霁一丝游离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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