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忠孝两难

　　腹中的新生命，悄然无声，却已然开始用它微弱的力量，试图弥合这破碎的一切。

　　宇文成都从宫中议事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的信任与日俱增，委以的重任也越来越多，这既是荣耀，也是沉甸甸的压力。

　　然而，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来自丞相府的密函——父亲宇文化及邀他过府，有“要事相商”。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踏入丞相府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檀香的气息也掩盖不住一股压抑的权谋味道。

　　宇文化及屏退了左右，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他并未如往常般先寒暄家常，而是直接走到一幅巨大的大隋疆域图前，目光灼灼。

　　“成都我儿……”宇文化及转过身，脸上已无平日身为慈父的温和，只剩下属于权臣的精明与锐利。

　　“近日观天象，帝星晦暗，紫微飘摇。各地奏报，民怨渐起，杨广开运河、征高句丽，穷兵黩武，国库空虚，此非长久之相。”

　　宇文成都心中警铃大作，面色却沉静如水：“父亲，陛下雄才大略，所做之事皆为巩固我大隋千秋基业。些许困难，乃必经之阵痛。”

　　“阵痛？”宇文化及冷笑一声，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话语却如惊雷炸响在宇文成都耳边。

　　“若这‘阵痛’要的是天下百姓的命，是我宇文家族的未来呢？”

　　“成都，你手握重兵，深得军心，当知良禽择木而栖！如今京畿防务，边关要隘，多有我门生故旧。只需你我父子同心，暗中操练一支精锐，待时机成熟……”

　　“父亲！”宇文成都猛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直视着宇文化及。

　　“此话，孩儿只当从未听过！我宇文成都深受皇恩，官至大将军，陛下待我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忠君爱国，乃为臣之本分！谋逆之事，休要再提！否则，休怪孩儿不念父子之情！”

　　他话语中的凛然正气和隐隐透出的杀伐之气，让久经官场的宇文化及也为之一窒。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宇文化及死死盯着儿子，眼中闪过惊愕、恼怒，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审视。

　　他没想到，这个一向对他恭敬有加的儿子，在此等“大事”上，态度竟如此强硬。

　　良久，宇文化及才缓缓坐下，脸上恢复了几分高深莫测，语气也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惋惜——

　　“成都啊，为父知你忠义。但你要为整个宇文家族想想！也要为你那刚出世不久的儿子想想！一旦天下有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提到儿子，宇文成都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想到府中那个脆弱的新生命，想到杨雪霁忧惧的眼神，甚至……想到了陛下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提醒”和杨雪霁那源于“噩梦”的恐惧。

　　原来，所有人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语气依旧坚定，却带上了一丝疲惫：“正因为了家族，为了宸儿，为了尚未出世的孩子，才更不能行差踏错！”

　　“父亲，望您好自为之，莫要自误，更勿要拖累全族！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若再有下次，孩儿只能……大义灭亲！”

　　说完，他不再看父亲瞬间铁青的脸色，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回到将军府，已是深夜。

　　宇文成都没有点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的黑影里，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他半边冷硬的侧脸。

　　心中五味杂陈，有对父亲野心的愤怒和失望，有对陛下知遇之恩的沉重，有对家族未来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

　　他一直以为，妻子的猜忌和不信任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可直到今夜，亲耳听到父亲那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才真正体会到，杨雪霁一直以来所承受的压力和恐惧是何等真实。

　　陛下对她的嘱托，与其说是利用，不如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托付和提醒。

　　她身处旋涡中心，一边是血脉兄长和江山社稷，一边是夫君和家族，她的隐瞒、她的探查，何尝不是在一种极致矛盾下的艰难挣扎？

　　他怨她的不信任，可他自己，又何曾真正体谅过她夹缝中的艰难？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丝微弱的光线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送了进来。

　　是杨雪霁身边的大侍女，低声道：“将军，夫人见您书房灯未亮，想必还未歇息，让奴婢送碗安神汤来。”

　　宇文成都没有回应。侍女将汤放在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看着那碗汤，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他想起她近日孕吐不适却强打精神的模样，想起她偶尔看向自己时，那欲言又止、充满愧疚和担忧的眼神。

　　许久，他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汤，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暖意。

　　第二日，他依旧忙碌，但回府的时间比往日早了些。

　　他先去看了宸儿，陪他玩了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地，他走向了主院。

　　杨雪霁正靠在窗边做针线，是一件小小的婴儿衣裳。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身影，腹部已微微隆起。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起身。

　　“坐着吧。”宇文成都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生硬，却不再冰冷。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衣服上，沉默了片刻，才道：“近日……身子可还爽利？太医开的安胎药，要按时服用。”

　　杨雪霁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冷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她。

　　她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眶，轻声道：“嗯，都好。药……都吃着。”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反而有种冰雪初融的微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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