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有伤在身

　　宇文成都抓着杨雪霁的手臂，强撑着那帝王般的威仪，面无表情，或者说所有的情绪都已被极度的疲惫和冰封掩盖。

　　他步伐沉稳，只有紧贴他的杨雪霁能感受到他身体肌肉绷紧的僵硬和步伐间那一丝难以察觉的虚浮，他们迈步向府内走去。

　　杨雪霁低着头，一半是因为暴雨，一半是因为不敢看两旁。

　　雨水顺着鬓角滑落，混合着眼底因屈辱和惊惶而再次凝聚的水汽。

　　她被动地被他“钳制”着，支撑着他一部分的重量，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偶。

　　他身上的滚烫气息，他掌心的灼热，他依靠下来的沉重，像无数细密的针，刺痛着她每一寸神经。

　　然而，这一切落在所有迎接的府中侍卫、匆忙赶来的管事、躲在廊柱后偷看的丫鬟婆子眼中——

　　廊柱边，几个年轻的婢女躲在阴影里，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快看！快看！大将军回来了！”

　　“天哪！大将军亲自抓着夫人，那么紧！”

　　“夫人小鸟依人的样子好娇弱，大将军好有保护欲……”

　　“外面这么大的雨，大将军都不让允将军扶，非要夫人扶着回来，这是什么神仙眷侣啊！”

　　管事垂手肃立在廊下，眼角余光瞥着这“恩爱”的一幕，心下暗忖：大将军果然厚待这位夫人！此情此景，当需铭记！

　　允执和允诺跟在几步之后，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允诺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忧虑：将军脚步虚浮，额头全是冷汗，情况有些不好。

　　允执则更加凝重：将军那紧握着夫人手臂的手，指节泛白得不正常，不是亲昵，更像是在借力，借那支撑点对抗体内山崩海啸般的痛苦。

　　这一幕在外人眼中是“大将军不顾自身也要护着心爱的夫人”的旷世情深。

　　在允执和允诺这等心腹眼中，却像是将军带着一身毁灭性的伤势，硬撑着如帝王一般的威仪，在最后的仪仗中，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清晰意识到的一点……支撑。

　　而那支撑点，此刻正因惊惧和承担重量而微微颤抖着。

　　穿过庭院回廊，雨声在廊顶瓦片上流淌，发出淙淙声响。

　　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踏在刀尖。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额角。

　　她冰冷的指尖颤抖着搭在他紧握她小臂的大手上——那手背上的青筋因忍耐而暴突得更甚。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之处，冰与火的气息彻底交融、拉锯、难分彼此。

　　心跳？他的沉重而紊乱，她的急促而慌乱，几乎要在寂静的回廊里合奏出杂乱的乐章。

　　终于，踏入了辰渊院的内室。

　　当厚重的门扉在身后关上的瞬间，隔绝了所有的雨声、窥视、和喧嚣。

　　支撑宇文成都的最后一丝意志力，仿佛随着那隔绝的门响，瞬间彻底崩断。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发出一声沉重到极致的闷哼。

　　那紧扣着杨雪霁手臂的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量，骤然松开。

　　整个人如同被巨斧伐断的古木，完全失去支撑，沉重无比地向后倒去。

　　直直摔向他身后那张巨大的、铺着玄色锦垫的宽榻。

　　“砰！”一声闷响！

　　如同砸在杨雪霁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上。

　　她惊叫一声：“将军！”却已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一座倾倒的山峦般重重砸在榻上，那张俊美如同雕刻却苍白如纸的脸上，此刻双目紧闭，眉间痛苦地拧成一个死结，汗水瞬间浸透了鬓角。

　　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如同困兽濒死般压抑痛苦的嗬嗬声。

　　高大的身躯在榻上因脏腑间翻江倒海的剧痛而微微抽搐蜷缩起来。

　　一股浓郁如同实质的血腥锈气，伴随着剧烈喘息从他口鼻间冲出，瞬间弥漫了整间静室。

　　刚才门庭前那场用尽心力的“恩爱”表演，此刻榻上这触目惊心的脆弱与痛苦。

　　冰与火的极致反差——如同一把双刃剑，狠狠刺穿了杨雪霁的魂魄。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锈蚀感、沉水香被汗水和烈酒气息扭曲的浊意，以及一种强大生命濒临崩溃边缘的惨烈。

　　杨雪霁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宽大的榻边。

　　榻上，宇文成都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同蒙尘的古玉，唯有额角大颗大颗的冷汗和他因极度痛苦而深蹙的眉心昭示着他并未脱离炼狱。

　　每一次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都牵动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喉间压抑着模糊不清的呜咽和仿佛要呕出血块般的闷声挣扎。

　　允执和允诺的动作快如疾风。

　　片刻后，府中常驻的老府医被匆匆带入，头发和胡须都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烈酒如刀！将军近日又有伤在身，内外交攻！将军这是……”

　　老府医只看了一眼，搭上寸关尺，指尖便剧烈一抖，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速去熬醒神汤，祛瘀散寒，解酒气，护住心脉为要！晚了恐伤脏腑根基！”

　　他飞快写下药方，手都有些发抖。

　　府内瞬时忙乱起来，下人们穿梭无声，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冰。

　　杨雪霁根本不知道，宇文成都竟然有伤在身，难怪会这样难受……

　　药煎好了，浓稠苦涩的药汁盛在白瓷碗中，散发着一种带着草药根茎特有苦涩的腥气。

　　允诺端着药碗，送到守在榻边的杨雪霁面前，声音低哑沉重：“夫人，药……喂下去怕不易，将军他……”

　　他瞥了一眼榻上即使陷入昏迷、身体肌肉依旧在痉挛抽搐的男人，牙关咬得死紧，显然灌药过程会是场凶险的搏斗。

　　允执则叫来了府中的老佣人，尝试给宇文成都喂药，可是喂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杨雪霁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因门庭前的“作戏”而凝结的冰冷与酸涩，被眼前这人真正不适的景象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看着榻上那即便是昏睡中也如同陷入炼狱、脆弱挣扎却依旧不失威严的侧影，一种尖锐到窒息的酸楚与无法解释的恐惧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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