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宫花?还是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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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的檀香在空气中弥散,驱散了前世记忆里那股洗不掉的浓重药味。

  黛玉再次睁开眼。

  入目的,是帐顶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花。

  “姑娘,您醒了?”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凑了过来,眉心紧蹙,嘴唇也抿得发白,是藏不住的焦灼。

  是为她耗尽心血鹦哥。

  那个后来被外祖母赐名紫鹃。

  黛玉心口涌上一股滚烫的暖流,随即又被尖锐的刺痛贯穿。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握住了鹦哥那双因常做活而有些粗糙的手。

  “我没事,让你和嬷嬷担心了。”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气若游丝,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清明透彻,沉静得不像一个孩子。

  鹦哥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怔,而后眼圈迅速红了。

  “姑娘您可吓死奴婢了!太医来看过,说您是急火攻心,又一路劳顿,身子亏空得厉害,必须好生将养。”

  黛玉微微颔首,心下了然。

  也好。

  一个随时会倒下的病秧子,一具风吹就倒的孱弱身躯,才是她在这荣国府里最好的保护色。

  “往后,有你们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黛玉看着鹦哥和旁边同样满面愁容的王嬷嬷,轻声说道。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她对她们的承诺。

  王嬷嬷和鹦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名的动容。

  黛玉在荣国府“一吐成名”外加“一晕惊人”的事,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府内。

  下人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这林家姑娘是个水晶玻璃人儿,娇贵得紧,怕是养不大。

  王夫人那边,被贾母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几句,说是她身上的香料味太冲,惊着了外孙女。

  她气得回房砸了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暂时偃旗息鼓。

  毕竟,谁会跟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病鬼计较?

  黛玉乐得清静,缩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安心心“养病”。

  这日午后,她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翻书,鹦哥轻手轻脚地进来通报。

  “姑娘,琏二奶奶房里的周瑞家的来了。”

  黛玉翻书的指尖轻轻一顿。

  来了。

  王熙凤的左膀右臂,王夫人的忠心走狗。

  前世,这位周瑞家的仗着主子撑腰,可没少给她添堵。

  “让她进来吧。”

  周瑞家的掀帘而入,一张脸上堆满了菊花似的笑,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食盒。

  “哎哟我的林姑娘,您可算好些了?我们奶奶心里头天天惦记着您,特地让厨房给您炖了燕窝,这不,打发我这个老婆子给您送来。”

  她嘴上说着,手脚麻利地将燕窝盛在白玉碗里。

  黛玉由鹦哥扶着坐起身,小脸苍白,气息微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感激。

  “有劳周妈妈了,快请坐。”

  周瑞家的哪肯坐,连连摆手,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却在屋里滴溜溜地转,不动声色地将屋里的陈设看了个遍。

  “姑娘说得哪里话,这都是我们做下人该尽的本分。”

  她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作出掏心窝子的姿态。

  “姑娘啊,您是不知道,您那天晕过去,可把老太太和我们太太吓得魂都没了。您可是林大人的心肝宝贝,这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阖府上下,怎么跟林大人交代啊。”

  话锋一转,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说起来,林大人就您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想必是把万贯家财都给您备下了吧?老婆子我多句嘴,您年纪小,可得自个儿留个心眼。那些家当田产的单子,务必收妥当了,千万别弄丢了,也别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就是奉命来摸她林家的家底。

  黛玉长长的睫毛垂下,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再抬眼时,那双眸子里已是一片纯然的天真与茫然。

  “田产单子?”

  她困惑地摇了摇头,小脸上写满了“我听不懂”四个大字。

  “爹爹只教我读书写字,从不曾与我说过这些。他说,女孩子家,不好管这些俗物的。”

  她顿了顿,又偏着头,用一种软糯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补充道:

  “况且,如今我到了府里,外祖母最是疼我,凡事都有外祖母和舅舅们替我做主呢。我什么都不懂,往后都听外祖母的安排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搬出贾母这座大山。

  主打一个我年纪小,我不知道,我全听长辈的模样。

  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她万没想到,眼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嘴巴竟严实得跟用铁水浇筑的蚌壳,撬都撬不开一条缝。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一对上黛玉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话术都堵在了喉咙里。

  再问下去,就不是关心,是盘问了。

  传扬出去,倒显得荣国府急吼吼地惦记孤女家产,这吃相未免太难看。

  “是是是,姑娘说得是,有老太太在,什么都不用您操心。”

  周瑞家的干笑着附和了几句,眼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好讪讪告辞。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黛玉端起那碗尚有余温的燕窝,用银匙轻轻搅动,嘴角勾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弧度。

  第二天,周瑞家的又来了。

  这次,她手上捧着个描金漆盘,盘中放着几朵颜色鲜亮的绢花。

  “姑娘,这是宫里头新赐下的宫花,老太太特意吩咐,给姑娘们都送来戴着讨个喜气。因我们奶奶这两日身上不大爽快,就劳我这个老婆子跑一趟腿。”

  她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眼角眉梢那点不易察觉的轻慢,却还是泄露了出来。

  黛玉的目光落在盘子上。

  那盘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两朵。

  周瑞家的像是没看见黛玉的目光,径自说道:

  “我已先去了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那里,她们都挑过了。”

  她说着,用指尖捏起那剩下的两朵花,递到黛玉面前,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打发一个不相干的下人。

  “林姑娘,这是最后两朵了,您看看喜欢哪个。”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是客,是外人。

  我们贾家的姑娘们挑剩下的,才轮得到你。

  鹦哥和王嬷嬷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这简直是当着面,狠狠地扇了姑娘一个耳光!

  黛玉却没接那花。

  她甚至没看那花一眼。

  她缓缓站起身,身形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无措与惶恐。

  她转向鹦哥,声音急促。

  “鹦哥,快把花替我收好,可千万不能戴!”

  鹦哥一愣:“姑娘,这……”

  黛玉没理她,反而转身,一把拉住了周瑞家的手。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寒玉,让周瑞家的一哆嗦。

  只听黛玉用一种极为认真,甚至带着点求知欲的语气,仰头问道:

  “周姐姐,我初来乍到,府里的规矩不大懂,还望姐姐教我。”

  周瑞家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搞懵了,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应道:“姑娘您说。”

  “这宫花,既是宫中赏赐,自然是天大的体面。分送的时候,可是要严格按照长幼尊卑的次序来?”

  黛玉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周瑞家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气,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话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是自然,咱们府里,最重规矩。”

  “那就对了!”

  黛玉猛地一拍手,脸上的表情更“真诚”了。

  “姐姐们是主,我不过是客;姐姐们是长,我是幼。按礼数,自然该是姐姐们都戴上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才能戴。”

  她拉着周瑞家的手,轻轻摇了摇,语气里满是后怕。

  “若是我先戴了,或是跟姐姐们戴了一样的,这岂不是乱了辈分,失了礼数?外人见了,还以为咱们荣国府没规矩,连累外祖母治家不严,被人笑话没脸呢!”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砸在周瑞家的心上。

  “周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乱了辈分”、“让外祖母没脸”这几个字。

  压的周瑞家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不过是奉命来给这个林姑娘一个下马威,谁承想这小丫头片子不按常理出牌,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上升到了家族体面、主母尊严的高度!

  这顶“不敬长辈,让主母蒙羞”的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她一个陪房,就是王熙凤本人也担待不起!

  看着周瑞家的煞白的脸和哆嗦的嘴唇,黛玉眼底划过一抹冷光,脸上却越发“善解人意”。

  “哎呀,瞧我,真是糊涂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松开手,体贴地替周瑞家的理了理衣角。

  “周姐姐也是奉命行事,快回去跟二奶奶复命吧,别耽误了正事。这花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规矩断断不敢乱,还请二奶奶体谅。”

  她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屋里的鹦哥和王嬷嬷,还有门外探头探脑的几个小丫头,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瑞家的魂不附体,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个小院。

  她前脚刚走,后脚这事儿就一阵风似的传遍了荣国府的下人圈。

  人人都说,那位住在西边院子里的林姑娘,看着病病歪歪,说句话都喘气儿。

  可那心思,那手段,乖乖!

  真不是个善茬!

  黛玉施施然坐回榻上,重新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书页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朵被遗忘在桌上的宫花,红得俗气,艳得扎眼。

  她随手一拂。

  那两朵花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沾染了尘埃。

  如它们的主人一般,不配入她的眼。

  鹦哥看着自家姑娘平静淡漠的侧脸,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她觉得眼前的姑娘,或许和她们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而黛玉,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书。

  “王夫人,王熙凤。”

  “这点开胃小菜,还合胃口么?”

  “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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