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跟满门抄斩比起来，忘恩负义算个屁！

　　那泼天的富贵，终究是镜花水月。

　　荣国府账面上的窟窿，已经大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

　　往日里只知吟风弄月的贾政，都开始夜不能寐。

　　他坐在书房，对着账本一看就是一整夜，两鬓的白发都多了好几根。

　　整个贾府，都笼罩在一片奢华落幕后的恐慌之中。

　　王熙凤的院子里。

　　她病得人瘦脱了形，下巴尖得能戳人。

　　可心里的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

　　她与贾琏关在房里，对着那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账册，算了整整三天三夜。

　　算到最后，贾琏把算盘一推，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完了。”

　　“彻底完了。”

　　王熙凤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她死死盯着账本上那个红得刺眼的亏空数字，指甲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还没完，也不能完。”

　　她的嗓音因连日的焦虑变得沙哑而尖利。

　　“这府里，还有一个地方，有钱。”

　　贾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

　　“你是说……”

　　“潇湘馆。”

　　王熙凤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那是整个贾府，如今唯一能流出现金的活水。

　　这天，天气正好。

　　王熙凤一反病中的颓态，打扮得花团锦簇。

　　头上是赤金点翠的头面，身上是正红色遍地金的褙子，明晃晃地，能闪瞎人的眼。

　　她带着大包小包的珍奇补品，领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丫鬟，满面春风地踏进了潇湘馆。

　　那股亲热劲儿，比见了亲妈王夫人都多出三分。

　　人还没进门，那又甜又脆的笑声就先传了进来。

　　“我的心肝儿肉，好妹妹，嫂子可想死你了！”

　　黛玉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这动静，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知道，黄鼠狼来了。

　　今天这出戏，开场了。

　　王熙凤一阵风地卷了进来，不由分说，一把就攥住了黛玉的手。

　　“哎哟，瞧瞧，这小脸又白了。是不是天冷，炭火不够？还是那些下人伺候得不尽心？你告诉嫂子，嫂子去扒了他们的皮！”

　　她嘴里说着关心的话，那双丹凤眼却滴溜溜地，将这屋里每一件摆设都扫了一遍。

　　从多宝阁上的古董，到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张紫檀木的香案上。

　　案上，用黄绫装裱的圣旨复制件，被恭恭敬敬地供奉着。

　　她的眼神，暗了一下。

　　随即，又被更热情的笑意掩盖。

　　她拉着黛玉坐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紫鹃和雪雁。

　　一场精彩绝伦的独角戏，正式拉开帷幕。

　　她先是长篇大论地追忆往昔。

　　说当初黛玉刚进府时，何等娇弱可怜，而她王熙凤，又是如何把黛玉当成心尖上的亲妹妹，掏心掏肺地疼爱。

　　又说起林如海的后事，她是如何不眠不休，为林家操碎了心，打理得井井有条。

　　话里话外，她王熙凤，简直就是一朵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绝世白莲花。

　　黛玉全程安静地听着。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动与孺慕。

　　心里却在冷笑。

　　画大饼，道德绑架，这套流程，她前世今生都看腻了。

　　眼看铺垫做得差不多了，王熙凤的戏肉，终于上场。

　　她话锋一转，拿起帕子，按了按那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长吁短叹起来。

　　“妹妹啊，你是不知道，嫂子这日子，过得有多难。”

　　“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吃喝拉撒，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钱？”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抓着黛玉的手也越发用力。

　　“我现在为了凑齐各房的月钱，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昨儿晚上，我还跟琏儿商量，实在不行，就把我当年的嫁妆拿出去变卖了，先填上府里的窟窿。”

　　“可那也是杯水车薪啊！”

　　她说到这里，猛地抬起头，一双眼泪光闪闪地看着黛玉，那眼神充满了恳求与希冀。

　　“好妹妹，如今能救咱们这个家的，只有你了。”

　　王熙凤的眼圈，说红就红，豆大的泪珠泫然欲泣。

　　“我知道，你那几处产业，是皇上御赐的，金贵着呢。”

　　“可咱们是什么关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亲兄热嫂，总比外头的那些管事可靠吧？”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图穷匕见。

　　“不如，你先‘借’个五万两银子给府里周转周转？”

　　“借”。

　　这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巧。

　　潇湘馆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的沙沙声。

　　紫鹃和雪雁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五万两？

　　这哪里是借，这分明是明抢！

　　王熙凤死死盯着黛玉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见黛玉沉默不语，她眼底的温情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层冰冷的威胁。

　　“妹妹，你可要想清楚。”

　　“你也是老祖宗的亲外孙女，是这荣国府的姑娘。”

　　“你吃的，是贾家的米。你住的，是贾家的房。”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吧？”

　　她的声音压低了，话里藏着刀子。

　　“那可就是忘恩负义了。”

　　“忘恩负义”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压了下来。

　　黛玉终于有了动作。

　　她全程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为难，仿佛真的在为家族的困境而忧心。

　　等王熙凤说完了，她才慢悠悠地，将自己的手，从王熙凤的钳制中抽了出来。

　　然后，站起了身。

　　王熙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黛玉并没有看她，而是缓步走到了墙边。

　　走到了那张供奉着圣旨的香案前。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那份用黄绫装裱、盖着鲜红玉玺的复制件，转过头，一脸“天真”地开了口。

　　“凤姐姐，你瞧，这是什么？”

　　王熙凤一愣。

　　这是什么路数？

　　不等她回答，黛玉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脸上那为难的神色更重了，语气里，带着一种比王熙凤更无辜、更无奈的腔调。

　　“凤姐姐说笑了。”

　　“这是皇上的产业，妹妹我，只是个代管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真是愁肠百结。

　　“别说五万两了。”

　　“就是我这园子里的一根草，一棵树，那都是入了内务府的宗卷，要定期核查的。”

　　“我若是敢私自挪用。”

　　她顿住了，水盈盈的杏眼看向王熙凤，眼里全是“后怕”。

　　“那可是砍头的死罪啊。”

　　轰！

　　王熙凤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脸上的悲情，瞬间凝固。

　　只听黛玉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妹妹我年轻，死了倒不要紧。”

　　“可万一，要是连累了凤姐姐，连累了咱们整个贾家……”

　　“那妹妹岂不是万死莫赎了？”

　　她的话音，很轻。

　　每一个字，却都化作了千斤巨石，一块一块，狠狠砸在王熙凤的心口上。

　　忘恩负义？

　　跟满门抄斩比起来，忘恩负义算个屁！

　　王熙凤看着黛玉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打扮得再鲜亮，也掩盖不住此刻脸上血色尽失的惨白。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这才明白。

　　什么借钱。

　　什么恩情。

　　从头到尾，人家根本就没跟她在同一个层面上博弈。

　　她还在用宅斗那套道德绑架的把戏。

　　人家，已经直接把刀架在了整个贾府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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