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快递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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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小区,乃至周边几个街区,都像感染了一块甩不掉的腐肉。

  这块腐肉的名字叫张历山,一个穿着快递制服,却把职务之便变成作恶工具的恶魔。

  他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但很精壮,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显得粗糙黝黑。

  一双三角眼总是滴溜溜地转,看人,尤其是看独居的、年轻或稍有姿色的女人时,带着一种黏腻的、毫不掩饰的侵犯性。

  他的恶,琐碎而精准地游走在法律的边缘。

  他会借着送快递的由头,强行跟到女性家门口,伸着脖子往屋里窥探;他会用令人不适的语气说:“美女,一个人在家啊?穿这么少,不冷吗?”;他会在深夜,给只是白天收过他快递的女性拨打无声电话;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虐杀小动物。

  王阿姨家的泰迪,只是对他叫了几声,第二天就发现被吊死在了小区绿化带的树上。

  李奶奶喂养的流浪猫,好几只都莫名其妙地惨死,尸体被扔在垃圾桶旁,形状恐怖。

  居民报警过无数次,可他能言善辩,上门骚扰说成是“确认包裹完好”,言语调戏是“开玩笑没把握好分寸”,至于那些猫猫狗狗,没有直接证据,警察也只能批评教育,关几天了事。

  他就像一滩污水,每次被扫开,又会慢慢地流淌回来,污染着所有人的生活。

  而我,不幸成了他近期重点“关照”的对象。

  我叫杜梦,独居,职业是自由插画师,大部分时间在家工作——这似乎成了他眼中的“便利”。

  第一次被他盯上,是因为一个需要签收的贵重包裹。

  他磨蹭着不肯走,视线像冰冷的蛇在我睡衣领口处游弋。

  “杜小姐,画画的?真有气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晚上不害怕吗?”他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我强忍着不适,迅速签完字关上了门,门外传来他嘿嘿的低笑声。

  自那以后,噩梦便开始了。

  他总能“恰好”在我下楼扔垃圾、取快递时出现。

  有时是轻佻的口哨,有时是意味不明的“关心”,有时甚至试图用手“不经意”地碰我。

  我的快递包裹,时常会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或者上面用笔画着不堪入目的图案。

  我向物业投诉,向快递公司投诉,效果甚微。

  他就像一条毒虫,让我终日惶惶,家里的门铃一响,心脏都会骤然紧缩。

  在一个闷热的、阴沉的下午,雷雨将至未至。

  我为了摆脱那种被他窥视的焦虑,去了市区一家格调安静的咖啡馆,想在那里完成一部分画稿。

  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薛柠月。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质地精良的香槟色真丝衬衫,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面前放着一台轻薄笔记本,手边是一杯清水和几片药。

  我们的座位相邻,我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画笔,拾起时,我们发现彼此都在用同一个昂贵且小众品牌的数位板。

  “你也是画画的?”她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沙哑。

  就这样,我们聊了起来,从绘画软件的选择,到喜欢的艺术家,再到生活的琐碎。

  她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言谈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们一见如故,仿佛失散多年的旧友。

  随着交往的深入,我知道了她三十八岁,曾经是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合伙人,事业有成,积累了大量财富。

  然而,命运无常,半年前,她被确诊为一种极其罕见的侵袭性癌症,晚期,现代医学回天乏术。

  医生坦言,她剩下的时间,最多不过半年。

  “我现在做的,就是把钱安排好,然后,尽量让自己走得体面一点,快乐一点。”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着惊涛骇浪过后的死寂。

  她离了婚,没有孩子,父母早已过世,真正的孑然一身。

  我们迅速成为了姐妹,感情深厚得超乎寻常。

  我心疼她,心疼她那被病魔摧残的身体,心疼她面对死亡时那份强装的镇定与孤独。

  我会陪她去医院做那些痛苦却意义不大的治疗,会在她被剧痛折磨时整夜守着。

  而她,则像一个大姐姐,用她的人生智慧和财富,为我遮风挡雨,给我迷茫的职业道路指明方向。

  在她面前,我可以卸下所有防备。

  一次,在她位于顶层的、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繁华的豪华公寓里,我又一次接到了张历山那种带着猥琐暗示的“快递通知”短信。

  放下手机,我情绪低落,长时间的压抑和恐惧终于决堤,我哭着向薛柠月倾诉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噩梦。

  我讲述着张历山的种种恶行,他的调戏,他的窥探,他对小动物的残忍,以及法律对他无可奈何的现状。

  薛柠月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听完我的哭诉,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决绝。

  “梦梦,”她的声音很轻,“我反正……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心头一颤,隐约预感到什么,惊愕地看着她。

  “一个烂人,活着是污染空气,死了也不会有人真心怀念。他让你,让那么多人痛苦……”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我,“不如,我帮你,也帮大家,彻底除掉这个毒瘤。就算最后被抓了,又怎么样呢?我这条命,早就被判了死刑。”

  “月姐!不行!”我失声叫道,心脏狂跳,“为了这种人渣,不值得!你……”

  她抬手,轻轻止住了我的话,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对我来说,值不值得,由我来定义。能在最后,为我唯一的朋友做点事,清除掉她生活中的污秽,我觉得很值。而且,让他死于一场‘意外’,谁又能怀疑到一个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头上呢?”

  她的逻辑清晰而冷酷,带着一种濒死者特有的、无所顾忌的疯狂。

  接下来在薛柠月的主导下,计划缜密地展开了。

  我们几乎不再公共场合谈论此事,所有的讨论都在她那个安保严密、绝无窃听风险的公寓里进行。

  薛柠月展现出她作为前设计公司合伙人的强大逻辑思维和策划能力。

  她先是动用关系,悄无声息地摸清了张历山的全部底细:他的住址、家庭关系(他离异,有个在老家的儿子,几乎不来往)、作息时间、兴趣爱好(嗜酒、赌点小钱)、负责的片区路线,甚至他常去的廉价酒吧和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们需要一个舞台,梦梦。”薛柠月在巨大的白板上画着张历山的活动轨迹图,眼神专注得像在策划一场商业并购,“一个能让他‘合理’消失的舞台。”

  经过反复推敲,我们选定了一个地点——张历山回家路上的一条僻静巷子,旁边是一个在建工地,监控稀少,且是他酒后抄近道的习惯路线。

  时间,定在下一个雨夜,计划的核心是“意外坠亡”。

  薛柠月的计划是利用他对女性的不轨之心,将他引到合适的地点。

  “他不是喜欢骚扰女人吗?”薛柠月冷笑,“那就让他死在这一点上。”

  由薛柠月出面,她会打扮得艳丽而富有,开着她的豪车,故意在张历山常去的酒吧附近“抛锚”,制造偶遇。

  以薛柠月的容貌和气质,加上她刻意展现的“脆弱”——她因病而生的苍白和疲惫,在此刻成了绝佳的伪装,足以勾起张历山的猎艳心思。

  她会借口需要帮助,或者邀请他上车“聊聊”,利用酒精和暗示,将他引向那条预定的巷子。

  而我,则隐藏在暗处。

  我的任务是提前破坏巷子里那段本就年久失修的水泥护栏,并确保不会立刻垮塌,但受到一定力量撞击就会断裂。

  同时,我要在远处利用薛柠月给我的、经过伪装的拍摄设备,记录下“事发过程”,这并非为了留下证据,而是为了确保万一计划出现偏差,我们能掌握主动。

  更重要的是,我是薛柠月的后援,一旦情况有变,我需要立刻拨打一个预设好的电话,制造动静引开张历山。

  “记住,梦梦,”薛柠月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而干燥,“你只是在远处‘看着’,无论发生什么,不要靠近。一切交给我。如果……如果真的出了纰漏,你就立刻离开,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一个将死之人的证词,可信度很高,而你没有参与任何实质行动。”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削却站得笔直的女人,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本该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受阳光、宁静和温暖,而不是为了我,去沾染这些肮脏和危险。

  “月姐……我们能不能……”我哽咽着。

  “不能。”她斩钉截铁,眼神温柔却坚定,“梦梦,遇见你,是我生命尽头最好的礼物。为你做这件事,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最后不是完全无力的。让我……有点价值地离开。”

  我们反复演练着细节,推敲着每一种可能。

  薛柠月甚至模拟了与张历山可能的对话,她那精湛的演技让我相信,张历山绝对会上钩。

  她还准备了掺有强效肌肉松弛剂和酒精的“饮料”,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都力求完美,像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只等主角登场。

  天气预报显示,三天后的夜晚,将有雷暴雨。

  那天下午,薛柠月开始准备。

  她仔细地化妆,穿上一条价格不菲的黑色吊带裙,外搭一件薄风衣,戴上闪亮的钻石耳钉和项链。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冰冷而陌生。

  我帮她检查了那个特制的手包,里面藏着必要的“道具”。

  我们最后一次核对了行动步骤和应急方案。

  傍晚,乌云压顶,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暴雨将至的气息。

  “准备好了吗,梦梦?”薛柠月看着我,声音平静。

  我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走上前,轻轻拥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语:“别怕,为了你,也为了我。”

  然后,她转身,拿起车钥匙,走向电梯。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坚定,而决绝。

  我按照计划,提前来到了那条预定的巷子。

  天色已经暗沉,我戴着手套,快速而小心地对那段护栏做了最后的手脚——让它看起来完好,实则内部承重结构已经被我用小型工具破坏至临界点。

  完成后,我迅速撤离,躲进了斜对面一栋废弃小楼的二楼窗口,这里视野良好,且极其隐蔽。

  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然后迅速变大,砸在窗户和地面上,噼啪作响。

  夜色和雨幕,成了最好的掩护。

  我架好设备,调整焦距,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镜头,我死死地盯着巷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水冰冷,但我内心的焦灼却几乎要将我点燃。

  终于,两道车灯刺破了雨幕,一辆熟悉的、线条优雅的豪车,缓缓停在了巷口附近摄像头拍不到的角落。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雨伞先探了出来,然后,是薛柠月那窈窕而略显单薄的身影。

  她下了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扶着车门,似乎在跟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紧接着,副驾驶的门也开了。

  一个穿着快递员反光背心、浑身湿透、猥琐精壮的男人,嬉皮笑脸地钻了出来,试图去搂薛柠月的肩膀。

  是张历山,他果然上钩了。

  薛柠月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咸猪手,指了指巷子的方向,似乎在说那里可以避雨或者有近路。

  张历山搓着手,满脸淫笑,跟着薛柠月,一步三晃地,朝着那条黑暗的、致命的巷子深处走去。

  雨水冲刷着整个世界,能见度很低,我的镜头紧紧跟随着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呼吸几乎停滞。

  他们走到了那段被动了手脚的护栏附近,薛柠月似乎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张历山。

  风雨声太大,我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能看到张历山激动地比划着,然后试图扑向薛柠月。

  薛柠月向后躲闪了一下,正好靠在了那段护栏上。

  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护栏没有立刻断裂,张历山见状更加得意,再次逼近。

  就在这时,薛柠月似乎因为病弱,或者是因为脚下的湿滑,猛地一个趔趄,向旁边摔倒。

  张历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混乱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即使隔着风雨声,也隐约可闻。

  那段护栏,断了!

  张历山抓空了薛柠月,自己却因为惯性,加上脚下湿滑,以及护栏突然的断裂,整个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向后一仰,身影瞬间从我的镜头里消失,坠入了那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工地基坑。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两三秒的时间。

  巷子里,只剩下薛柠月一个人,她扶着旁边完好的墙壁,勉强站稳,剧烈地喘息着。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成功了?计划竟然……如此顺利?

  然而,下一秒,我那颗刚刚稍安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没有重物落地的闷响,没有预期的死寂。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一连串含糊不清却恶毒异常的咒骂:

  “操!妈的……臭婊子……你阴我?!”

  声音从基坑下方传来,虽然被风雨削弱,却像淬了毒的针,刺破雨幕,清晰地扎进我的耳膜。

  他竟然没死!

  我猛地调整焦距,镜头死死锁定那片断裂的护栏。

  薛柠月显然也听到了下方的动静,她扶着墙壁的身体剧烈一晃,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是惨白得吓人。

  她探身向下望的动作僵住了,那双原本决绝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惊惶。

  我按照应急预案,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悬在那个预设的快捷拨号键上——一旦情况有变,这个打往附近治安亭的匿名报警电话会制造混乱,为我们争取时间。

  但我没有立刻按下,我需要看清局势,薛柠月没有发出信号。

  “嘿……嘿嘿……”基坑下传来张历山断续却带着狠厉的笑声,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音,“没摔死老子……腿……老子的腿好像断了……妈的……你给老子等着!”

  他还能说话,意识清醒,甚至还在威胁,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我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基坑底部可能堆积了松软的建筑垃圾或者防护网,缓冲了他的坠势。

  这个烂人,生命力像蟑螂一样顽强!

  薛柠月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计划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一个受伤但活着的张历山,比一个死了的张历山麻烦千万倍——他一旦获救,我们所有的谋划都将暴露无遗。

  我看到薛柠月深吸了一口气,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眼中的惊惶迅速被一种更深的、破釜沉舟的冰冷所取代。

  她对着基坑下方,用一种带着哭腔和惊慌的语调喊道:“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这栏杆怎么突然断了!你坚持住,我……我马上找人来救你!”

  但张历山并不傻,他的多疑和狡诈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救人?呸!少他妈假惺惺!你就是故意的!臭婊子,你想害我!你等着,老子爬上来弄死你!”

  下方传来他挣扎和拖拽身体的声音,伴随着痛苦的抽气声,但确实在移动。

  他可能在利用基坑的坡度或者杂物试图爬上来。

  不能再等了,我几乎要按下那个报警电话。

  就在这时,薛柠月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更靠近断裂的边缘,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恐惧和求助意味:“你别过来!救命啊!有没有人!这里有人摔下去了!快来人啊!”

  她不是在向我求助,她是在……制造一个更混乱的现场假象,她在暗示可能有过路的“第三人”,也在刺激下方试图攀爬的张历山。

  果然,张历山的动作似乎迟疑了一下,咒骂声低了些,似乎在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风雨声依旧喧嚣,这条僻静的巷子在雨夜如同孤岛。

  薛柠月抓住了他这瞬间的迟疑,她猛地蹲下身,似乎是因为害怕而脱力,手却看似无意地、极其迅速地在湿滑的地面和断裂的护栏钢筋断口处拂过。

  我看不清她具体做了什么,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处理可能留下的指纹或者其他痕迹。

  同时,她用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快速低语:“电线……旁边有断掉的电线……露铜丝的……”

  电线?!

  我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我之前的侦查忽略了旁边墙上那个废弃的、耷拉下来的配电箱。

  因为施工,那里的线路可能早就老化裸露,在暴雨中极度危险。

  薛柠月在提醒我,更是在给下方的张历山制造一个更大的死亡陷阱。

  下方的张历山似乎也听到了“电线”这个词,或者他挣扎时碰到了什么。

  一声更加凄厉短促的惨叫猛地炸响,比刚才坠落时更加绝望和痛苦。

  “呃啊——!”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噼啪”声,甚至盖过了风雨声。

  黑暗中,我似乎看到基坑下方瞬间闪烁了一下微弱的、不正常的蓝白色电光。

  然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咒骂声,挣扎声,喘息声……全都消失了,巷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薛柠月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雨水浸透了她的风衣和裙子,紧紧贴在她瘦削的背上,勾勒出清晰的、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轮廓。

  我屏住呼吸,镜头不敢有丝毫移动,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的基坑。

  这一次,没有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终于,薛柠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面向我隐藏的方向,虽然她不可能在黑暗中准确看到我,但我知道,她在用这个动作告诉我——结束了。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纵横交错。

  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苍凉。

  她对着我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这是撤离的信号。

  我强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开始迅速而无声地收拾设备。

  手指依旧冰冷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

  我用准备好的干布仔细擦拭了窗台、地面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尤其是之前架设设备的位置。

  雨水是最好的帮手,它能冲走脚印和大部分微量物证。

  做完这一切,我最后看了一眼巷子。

  薛柠月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应该已经按照计划先离开了。

  我深吸一口带着雨水腥气的冰冷空气,拉紧兜帽,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废弃小楼,从预定的另一条路线撤离。

  一路上,我避开了所有可能有监控的主干道,专挑小巷穿行,心脏始终高悬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一个多小时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感觉到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巨大的恐惧、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罪恶感和解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立刻走进浴室,打开淋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雨水、泥泞和那仿佛无处不在的、属于那个夜晚的冰冷气息。

  我将所有当晚穿着的衣物,包括鞋子和手套,仔细打包塞进一个不起眼的旧背包里,准备明天找机会彻底处理掉。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直到凌晨,我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安好。”

  是薛柠月,这是我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看到这两个字,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是为了张历山的死,而是为了薛柠月的平安,为了我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第二天,本地新闻的一个小角落,报道了一则社会消息:一名快递员于昨夜暴雨中,不幸在某在建工地附近因护栏意外断裂坠亡,初步调查怀疑其因雨水导电,意外触电加剧了伤亡,具体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报道提及,该区域设施老化,安全隐患突出,警方提醒市民注意雨天出行安全。

  “意外坠落”、“触电”、“安全隐患”,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落在了我们设计的剧本里。

  大雨冲刷掉了一切可疑的痕迹,那裸露的电线成了最合理的致命元凶。

  没有人会怀疑到一个身患绝症、与他毫无交集的女人身上,更不会有人注意到远处废弃楼房里那一闪而过的微光。

  张历山这个困扰我们许久的噩梦,终于以一场看似完美的意外,彻底落幕。

  新闻播报后,我们小区,乃至周边几个饱受其扰的小区,私下里甚至弥漫着一种隐秘的庆幸。

  楼道里,广场上,那些曾被骚扰过的女人们,眉眼间似乎都松快了些;喂养流浪猫狗的老人,絮叨着“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没有人深究,没有人惋惜。

  他活着时是块腐肉,死了,连被谈论的价值都寥寥。

  只有我知道,那并非老天开眼,而是人为的、冰冷的审判。

  只有我,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能清晰地回忆起雨幕中那闪烁的蓝白色电光,以及随后吞噬一切的死寂。

  这份秘密,像一枚生锈的铁钉,楔在我的心脏深处,不动时仿佛不存在,稍一触碰,便是钻心的疼和冰冷的寒意。

  薛柠月的生命,也如同风中残烛,在那场雨夜之后,加速燃烧到了尽头。

  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剧烈的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需要更大剂量的镇痛剂才能勉强维持片刻安宁。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皮肤透明得几乎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那双曾闪烁着智慧与决绝光芒的眼睛,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

  我辞掉了大部分工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我们绝口不提那个雨夜,不提张历山,仿佛那只是我们友谊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被共同遗忘的噩梦。

  我们聊得更多的,是童年趣事,是看过的书,画过的画,是那些遥远而温暖的记忆。

  有时,她精神稍好,会靠在床头,看着我给她读诗,或者只是静静地握着我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凋零的梧桐树叶。

  “梦梦,”一次剧烈的疼痛缓解后,她虚弱地开口,声音气若游丝,“这辈子……能最后遇见你,真好。”

  我紧紧回握她冰凉的手,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

  心疼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为她承受的病痛,也为她替我背负的罪孽。

  我多么希望,那个雨夜的计划从未存在过,她能在最后的时光里,真正地享受宁静,而不是带着一个血腥的秘密走向终点。

  最终的时刻,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寂静午后到来。

  她躺在家里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镇痛药剂和淡淡花香混合的奇特气味。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浅慢,像是随时会断掉的丝。

  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温度。

  她的眼神已经涣散,却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我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几个模糊的音节。

  我以为会是告别,会是“谢谢”,或者“保重”。

  但我听到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带着某种释然,又像是最终解脱的低语:

  “他……也……活该……”

  我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薛柠月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属于将死之人的安详微笑,那里面,掺杂了太多我无法立刻解读的东西——是恨意得报的快意?是秘密终能宣之于口的释然?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那抹弧度消失了。

  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像燃尽的烛火,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握着我的手,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

  她走了,带着那个关于张历山之死的完整真相,走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细微声响。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握着她已经冰冷的手,浑身僵硬。

  那句“他……也……活该……”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想起了她策划整个计划时,那超乎寻常的冷静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细节的精准把握。

  想起了我跟她提及张历山虐杀小动物时,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因为我的痛苦而产生的、更深沉的厌恶与……恐惧?

  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被我刻意忽略的猜想——张历山的恶行,并不仅限于我所知道的那些。

  而薛柠月,她选择在我诉苦之后,动用她最后的生命和智慧,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除掉张历山,真的仅仅是为了我吗?

  那句“他……也……活该……”,是不是在说,张历山对她,或者对她所在意的人,也曾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个“也”字,是否连接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更黑暗的过往?

  我看着薛柠月安详却带着一丝诡异冰冷的遗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与我情同姐妹的女人。

  我所知道的,或许只是她愿意让我知道的部分。

  雪,无声地覆盖了窗外的世界,一片纯白,掩盖了所有污秽与痕迹。

  张历山的死,无人追问。

  薛柠月的死,带走了所有的秘密。

  而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活了下来。

  带着对姐妹逝去的心痛与怀念,带着对那个雨夜无法磨灭的记忆,更带着一个或许永远无法证实、却如同毒蛇般啃噬内心的可怕猜想。

  纯白的雪景映在我眼中,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茫然与寒意。

  活着的我,将永远背负着这沉重而复杂的秘密,在往后的岁月里,独自咀嚼这份由罪恶、友情、欺骗和未解之谜交织而成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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