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崩断

　　长安那句“是你‘离开’的这两年，是我在带着她！”如同惊雷，在训练馆空旷的穹顶下炸响，余音回荡，震得百草耳膜嗡嗡作响。若白师兄离开时苍白的脸色和深藏痛楚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百草的心里。

　　道馆内死寂。长安背对着百草，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瞬间失控的情绪被他强行压回冰冷的面具之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百草一眼，迈着僵硬的步伐径直走向器械室，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内外。

　　百草瘫坐在冰冷的垫子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身体的疼痛和疲惫此刻都变得模糊，只有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她终于触碰到了那层坚冰下汹涌的暗流，那不仅仅是严苛，是积压的委屈，是无人可诉的负重，更是对若白师兄长达两年的、无法言说的怨艾。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怨艾？仅仅是因为若白师兄的“离开”，让他独自扛起了松柏吗？

　　那天剩下的训练，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完成。长安再出来时，已彻底变回那个没有感情的训练机器，指令比之前更加冰冷、精确，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但百草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刺骨。

　　训练结束后，百草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宿舍的。晓萤和亦枫看出她状态不对，想问又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帮她准备了热水和吃食。

　　夜深人静，百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长安和若白对峙的画面，长安那句尖锐的质问，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翻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长安教练。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没有落下。她能说什么？道歉？安慰？还是质问？她以什么立场？

　　最终，她颓然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枕头里。混乱的思绪中，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闪过脑海——长安教练提到“这两年”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不甘。真的只是因为松柏的重担吗？

　　第二天，百草带着满腹心事，脚步虚浮地来到道场。出乎意料，长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等在那里。直到训练时间过了十分钟，他才出现，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他没有解释迟到的原因，也没有提及昨天的不快，直接开始了训练。强度依旧惊人，但百草敏锐地察觉到，长安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指令偶尔会出现短暂的迟疑，目光时常会飘向道场入口，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防备什么。

　　果然，训练进行到一半，道场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亦枫师兄，他脸色凝重，快步走到长安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百草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长安的侧脸线条瞬间绷紧，握着秒表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百草，那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种……被背叛的刺痛？

　　“戚百草！” 长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昨晚去找若白师兄了？！”

　　百草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没有啊。”

　　“没有？” 长安几步跨到她面前，将手机屏幕几乎怼到她眼前。上面是一条匿名发送的模糊照片，拍的是昨晚若白师兄站在她宿舍楼下，将一包东西递给她的瞬间（那是若白师兄托人送来的活血化瘀药材）。拍摄角度刁钻，看起来两人姿态亲近。

　　“这是什么？嗯？” 长安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我是不是说过，训练期间，禁止无关人员干扰？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的！教练！那是师兄给我送的药！我们只是说了两句话！” 百草急声解释，委屈得眼圈发红。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张照片会让长安有这么大的反应。

　　“送药？说什么？说我的训练方式不对？说我很过分？” 长安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百草不寒而栗，“戚百草，我告诉你，既然你选择站在我这里，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要么，你现在就去找你的若白师兄！要么，就给我收起你那些心思，专心训练！没有第三条路！”

　　他的话语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在百草心上。原来在他眼里，她对若白师兄正常的感激和关心，都成了“别的心思”，成了对规则的践踏！那种不被信任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长安教练！” 百草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只是一个必须完全听你话的训练机器？我没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交往吗？若白师兄关心我，有什么错？！”

　　“关心？” 长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他的关心，就是在我用我的方式把你往上推的时候，不断地给你递软垫，告诉你累了可以休息，伤了可以退缩？戚百草，你醒醒吧！真正的赛场，没人会给你这种廉价的关心！能让你活下去的，只有你自己的力量！”

　　“那不是廉价的关心！” 百草尖声反驳，“那是信任！是尊重！是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道馆内一片死寂。

　　长安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愤怒、受伤、还有一种深可见骨的……荒凉。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孩，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某个遥远的、让他痛彻心扉的影子。

　　他看了她足足有十秒钟，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好。很好。戚百草，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他后退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眼神里的所有情绪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般的冰冷和疏离。

　　“原来，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眼里，就是不懂信任，不懂尊重。”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既然若白师兄的信任和尊重更适合你，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从今天起，你的训练，由若白师兄全权负责。我，退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训练馆的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场馆都在微微颤抖。

　　百草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刚刚做了什么？

　　那句赌气的话，像一把双刃剑，不仅刺伤了他，也斩断了她和他之间，那根一直紧绷着、却似乎也连接着的线。

　　淬火的裂响，终是崩断了那根弦。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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