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归途

　　专项测试第一名的成绩，如同一纸烫金的通行证，正式为百草打开了通往全国青年锦标赛的大门。消息在集训队里传开，引来了更多复杂难辨的目光——有真心的祝贺，有暗藏的羡慕，也有难以忽视的忌惮。但这一切，都已无法在百草心中掀起太大波澜。她的目标清晰而坚定，早已超越了这片训练基地的方寸之地。

　　紧张的备战告一段落，集训队迎来了一个短暂的调整假期。队员们可以离队休息几天，稍作休整，以更好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全国大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百草第一个念头就是——回松柏。

　　简单的行李，一颗早已飞向远方的心。坐在回程的长途汽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百草的心跳一直有些快。近乡情怯？不，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她想知道道馆里的樱花是不是开了，想听晓萤叽叽喳喳的吵闹，想感受若白师兄温和的目光，更想见到……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

　　汽车终于抵达岸阳市。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空气，一切都让百草感到无比的安心。她没有先回道馆宿舍，而是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向了松柏道馆。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道馆古朴的屋檐染成温暖的金色。院子里静悄悄的，训练似乎已经结束。百草放轻脚步，推开那扇熟悉的、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

　　道馆内空旷无人，只有夕阳的光柱透过高窗，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汗水与木屑的味道。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逝。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那个角落——器械区旁，那个身影惯常站立的位置。

　　然后，她的呼吸停滞了。

　　夕阳的光影里，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站在那里。长安教练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微微俯身，整理着散落在地上的脚靶。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肩线轮廓，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似乎没有听到她推门的声音，依旧专注地做着手头的事，动作不疾不徐。

　　百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她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分离一眼补回来。他好像……清瘦了一点，但那股冷冽沉稳的气息，却比记忆中更加深刻。

　　就在这时，长安教练整理脚靶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保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仿佛在凝神听着什么。几秒钟后，他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目光，穿越半个空旷的道馆，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站在门口的百草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夕阳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剧烈的波澜翻涌而起，惊讶、怔忡、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所有的情绪都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便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了下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唇角惯常紧抿的线条都没有丝毫变化。

　　百草也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

　　寂静在偌大的道馆里蔓延，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可闻。

　　最终，是长安教练先动了。他什么也没问，比如“你怎么回来了？”或者“测试怎么样？”。他只是迈开脚步，一步步，沉稳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百草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很高，百草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离得近了，她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皂角混合着淡淡汗水的气息，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风尘仆仆的疲惫。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从她的眉眼，仔细地看到她的下颌，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又像是在审视她这几个月来的变化。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百草无法形容的专注和重量。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才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这漫长的对视，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仿佛她只是下午训练完出去了一趟，如今按时归来。

　　简单至极的三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百草心中所有的堤防。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看到她哭，长安教练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无措的情绪。他沉默地看着她掉眼泪，没有安慰，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冷声呵斥“哭什么”。

　　他只是抬起手，动作有些生硬地，用指腹略显粗糙的拇指，极其快速地、轻轻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拭去了一行泪水。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是幻觉。

　　然后，他移开目光，看向她脚边的行李箱，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莫名低沉缓和了几分：

　　“吃饭了吗？”

　　归途的终点，是他一句平淡的“回来了”，和一句更平淡的“吃饭了吗”。没有热烈的欢迎，没有激动的寒暄。可这恰恰是长安教练的方式，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牵挂。

　　百草用力抹了把眼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还没。”

　　“先去放东西。”长安教练说完，便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中沉重的行李箱，转身，朝着后院宿舍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直，却莫名给人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百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提着行李箱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看着他一如既往冷硬的背影，心中被一种巨大而熨帖的暖意填满。所有的奔波、疲惫、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第一百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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