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府深处的寒意

　　那扇门，隔开的不是内外，是两个世界。

　　门外，是靖王府的威严与奢华，是权力的具象。门内，却是一座被药味和绝望浸泡了多年的、华丽的坟墓。

　　林若微走进去的时候，没有带小桃。这是她与萧绝的对弈，任何多余的棋子，都可能成为对方的劫材。

　　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她包裹。这不是寻常的药香，而是上百种名贵药材——千年人参、百年首乌、雪域灵芝……这些在世人眼中能延年益寿的宝贝，被胡乱地堆砌在一起，经过长年累月的熬煮，发酵成一种沉闷、腐朽、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

　　它们像一群喧闹的掘墓人，日夜不停地，在萧绝的身体里，挖掘着坟墓。

　　林若微的目光，像最冷静的解剖刀，一寸寸地扫过这个房间。角落的铜鹤香炉里，燃的并非上好的龙涎香，而是安神助眠的合欢花，但其中，却混杂着些许极淡的、金属般的腥气。

　　是朱砂。太医院的“蠢材”们，竟然用硫化汞来给一个本就中毒的病人“安神”。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床上。

　　那个男人，就斜倚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神殿里的、破碎的神像。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宽大的衣领露出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和那清晰可见的、青黑色的血管脉络。他手中的，是一块通体漆黑的玉佩，那玉佩质地非金非石，触感温润，却又像是在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显得异常沉重。

　　他没有看她，只是用指腹，在那块黑玉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动作，轻柔而专注，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整个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指腹与玉佩摩擦时，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它在考验着闯入者的耐心，也在一点点地，榨干人的勇气。

　　林若微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植物，任凭那股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反复地刮擦、试探。

　　良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被冰雪浸透了的眼睛。漆黑，深邃，像两口千年寒潭，里面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虚无。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若微的身上，像一把无形的、锋利的手术刀，要从她那张平静得不起波澜的脸上，剖开她所有的伪装，看清她骨子里的欲望和恐惧。

　　“听说，”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上好的古玉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能开膛破肚？”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带着轻蔑和玩味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不如，先给本王看看。”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些许残忍的兴味。

　　“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林若微迎着他那能将人冻伤的目光，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向前，缓缓地走了一步。

　　她的脚步很轻，却像踩在萧绝的心尖上。

　　“开膛破肚，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表演的。”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像山巅融化的雪水，干净，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王爷的病，不在腹中，而在血脉。开膛破肚，对你无用。”

　　“血脉？”萧绝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听一个三岁孩童讲的、荒诞不经的童话故事，“好大的口气。那你说说，本王这是什么病？”

　　林若微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床边，那股混杂着药香和腐朽气息的味道更浓了。她伸出两根手指，白皙、纤长，像两段新生的玉笋。

　　“王爷，可否让在下一探脉象？”

　　萧绝看着她那双清澈得不含些许杂质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谄媚，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于“无”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他感到了些许……不悦。

　　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那只苍白得没有些许血色的手腕，搭在了床沿上。像是在施舍一个机会。

　　林若微俯下身，她的指尖，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腕脉上。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迟缓，却又带着一种诡异搏动的脉象。像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却时不时地，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一阵无力的、挣扎的波澜。

　　这不是病。

　　这是毒。

　　是至少三种以上的慢性毒药，相互纠缠、相互作用，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致命的、早已失衡的生态。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对着他，缓缓地躬身一拜。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萧绝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他一生都在与病魔为伍，遍寻天下名医，听过的都是“此乃沉疴”、“恐难长久”，从未听过“恭喜”二字。

　　“本王病入膏肓，何喜之有？”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危险的寒意。

　　林若微抬起头，迎着他那探究的、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王爷的病，天下无人能治，唯独……我能。”

　　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些许近乎于狂热的、属于医者的光芒。

　　“而能治好王爷的病，是我林若微……此生最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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